第六片龍鱗(五)
入輪回?
不,不是這樣的。
“她沒有入輪回。”
天帝一愣:“你說誰?”
“我的夢中人。”元止神君輕聲說。“倘若已入輪回,我不會生執念。”
天帝歎了口氣:“無論她是否入輪回,這都是你一個人的夢。夢中人不知自己身在夢中,清醒的人卻想睡去,元止神君,你要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你與凡人是不同的。”螢火如何能與日月爭輝呢,無論是神仙還是凡人,都應該認清楚自己的身份才是。
是的,正如天帝所說,這僅僅是一個夢,一個隻有他自己知曉身在其中的夢。對元止神君來說興許很重要,可天帝早已忘記一萬年前發生了什麼——和一位渡劫的上古神君相比,凡人的死活實在是太不重要、太不重要了。
所以他也沒有辦法為元止神君解惑。
元止神君從天帝那裡離開回到天外天,他在這裡生活了很久很久,久的自己都要忘記時間是什麼東西了,可他還是第一次覺得寂寞難熬。他總覺得,身邊應該多出一個搖籃,搖籃裡該有個孩子,搖籃邊上趴著一隻大狗,一個巧笑倩兮的女子凝視著他,在這裡等他回來,翹首以盼。
就如同那種連他的心都被一起灼燒的愛慕,讓元止神君心跳加速,也讓他患得患失。
他居然渴望入睡了,因為隻有在夢裡才能見到他想見的人。玲瓏啊玲瓏,你我曾經有過什麼糾葛,才讓我因為一個夢便對你念念不忘?若是我為人時曾愛過你這樣的女子,我又怎會輕易遺忘?
這一次,當元止神君再次進入夢中的世界時,他幾乎是想都沒有想就朝木屋的方向跑去,他不想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當路上遇到來尋他的玲瓏時,他終於順從了自己的本心,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玲瓏很是驚訝,她的兩隻小手在他背後無力地張著,抓了兩把空氣,感受到元止神君的顫抖後才輕輕撫摸他的背,拍了兩下。“夫君這是怎麼了?你身子不好,可不要在外頭待太久,咱們還是回家。”
“好。”元止神君的聲音有幾分沙啞,和他在天外天生活的時長相比,每次做夢都是如此短暫,短暫的他什麼都不想。然而即便身為神君,他也無法控製自己要不要做夢,更無法控製自己夢中的事物——仙人的夢,與凡人的是不同的。古來有仙人夢遇桃源,為桃源所迷,執念太深,竟使得桃源成真。會不會有朝一日,玲瓏也能成真?“我太想你了。”
玲瓏輕笑起來,臉頰微微泛紅。“夫君說什麼呢,咱們分開才一個時辰,哪兒來這些想不想的呀。”
不,你不知道我們其實已經分開很久很久,久的我已經不想再等待了。在天外天的每一刻,他都在懷念夢裡的一切。“我們回家。”
他們一起回到家,一切都像是元止神君第一次做的那個夢一樣,沒有絲毫變化,就連陽光透過斑駁樹影灑下的碎金色,都一如既往。可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他覺得如果玲瓏陪伴在他身邊的話,夢中的世界就是一成不變,他也不舍得離開。
玲瓏彎腰抱起搖籃裡的岩兒,母子倆在樹下玩樂,元止神君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他們可真可愛,他的視線一秒鐘都不想從他們身上移開。
後來玲瓏從屋子裡拿出木梳為他束發,她纖細的手指溫柔地穿梭在他發間,元止神君突然覺得昏昏欲睡起來,他不受控製的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玲瓏麵上的溫柔隨著他的入睡逐漸淡去,最終消失無蹤。她冷淡地看了一眼樹下沉睡的神君,嘴角勾起了一抹輕蔑的笑。
神?
那是什麼東西。
隻要她想,她連這個世界都能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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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止神君似是又做了場夢。
他開始分不清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夢境之中,這是夢中夢,還是他又重新做了一個夢?
是玲瓏啊。
還有岩兒。
除此之外,他還看到了另外一個人,那個人生的與他一模一樣,身形修長,神情冷淡。這個夢裡的天空漆黑一片,老樹的枝椏也因為無風而顯得格外安靜沉默。黑漆漆的夜像是一張巨大的口,能夠將人心底最深處的恐懼與不安放大。夜黑風高,老樹終於開始枝葉搖擺,發出簌簌的響聲,木屋後的小溪,木屋旁的花叢,還有推開門走進來的另一個自己。
手裡提著劍。
似是傀儡一般,徑直進了屋。元止神君頭疼欲裂,他真不知道這個夢為何如此真實,鼻尖似乎聞到了血腥味,手中劍似乎千斤重,令他徹夜難熬。
老樹抖的更厲害了,天空電閃雷鳴,這雷可真嚇人啊,一道劈下來,地麵便裂開一道深深的口子——露出深不可測的溝壑,那裡仿佛有無數張血盆大口等著吞噬人的血肉。小溪暴漲,閃電將漆黑的院落打的雪亮雪亮。元止神君看到那個自己走了出來,劍尖滴滴拉拉的全是粘稠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