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片龍鱗(七)(2 / 2)

荒海有龍女 哀藍 10399 字 2個月前

是……他啊。

“原本打算把你也吃掉的。”玲瓏不無遺憾地說,“既然你得到了重來一次的機會,那我就這樣吃了你好像很不劃算,你就在餘生的每一天,都像上輩子那樣活著吧。”

她這會兒笑,就跟平日裡的形象判若兩人,隻是祁恒已經沒有餘力去驚訝了,他隻是喃喃著苗苗的名字,像是怕自己忘記,一遍又一遍地念著,玲瓏憐憫道:“彆掙紮了,很快你就會忘記她的,我能讓你想起來,也能讓你忘得一乾二淨。”

祁恒卻沒有回話,隻是一邊哭一邊念著苗苗兩個字,玲瓏心想,人類還真是喜歡後悔啊。

可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藥賣的,即便是有,也需要自己的靈魂作為代價。

——

苗苗轉到一中高二十三班的第一天,就跟祁恒遇上了。她內向又害羞,乖得不像話,穿著廉價劣質的粉紅色棉衣,紮了個麻花辮,明明土裡土氣的,可對著大家笑的時候是那樣明媚又可愛。

祁恒一眼就相中了。

不過他沒把她當回事兒,曆來他交往的都是性感嫵媚玩得開的女孩子,哪個像苗苗這樣保守又內向啊,土的不行,他是覺得她可愛,但也僅止於此了。

可是王珊珊那群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小團體嘲笑她是鄉巴佬土包子的時候,看著她眼裡蓄著的淚水跟攥的發白的小手,祁恒還是忍不住幫了她。她投來的感激的眼神,讓他飄飄然。

但她非常害羞,他故意碰她一下,她都跟受了驚的小兔子一樣躲得老遠,祁恒覺得她好玩,也沒想著把她給糟蹋了,她跟那群能玩得起的女孩子不一樣。

隻是……他低估了年少輕狂的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月考成績進入了年級前二十的苗苗沒有去一班,而是留在了十三班,即使十三班有總是欺負她的王珊珊。她不會打扮,嘴巴也笨,稍微說句話臉蛋就會紅通通的,老師們點她起來回答問題,也總是細聲細氣,很害羞。彆人都說她小家子氣,可祁恒卻覺得她特彆討人喜歡。

他沒想過對她做什麼,直到一次跟人喝酒,他上了頭,彆人說他們班那個小村姑很難上手,他張嘴就來,說一個月就能把她拿下——他不該那樣說的,真的,往後餘生的每一天,他都在後悔那個晚上,那是毀掉她人生的開端。

祁恒從前沒想著撩她,小姑娘瞧著他就滿臉羞紅害羞的不行,當他刻意撩撥的時候,苗苗根本沒有招架之力。她總想帶著他學習,想給他補課,讓他好好聽講做個好學生,說多了就很煩人了,祁恒才不想上學呢,他們家有的是錢,高中完了直接出國,哪裡是這樣的小土包能理解的?

不過人還沒到手,他又好麵子,當然也不會翻臉。

他知道苗苗喜歡他,隻是她喜歡他的同時又非常保守,拉拉手是極限,想親她或者是更進一步根本不可能。她家裡很困難,祁恒知道,他帶她去買新衣服,給她錢花,可她總是不要,寧可自己節假日去發傳單撿汽水瓶,也不肯要他的錢。她那樣認真又努力,就算是跟他這樣的人在一起,年級名次也在穩步上升,從來沒有下降。

直到……

直到他生日那天晚上,情不自禁,把她按在了身下。

苗苗哭了很久,她不敢回家,祁恒就摟著她哄她,他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他交往過不知多少女孩子,對她們全無尊重,也不當回事,苗苗是唯一一個讓他有了異樣感覺的女孩。

但就在這時,他的那群朋友舉著手機闖了進來,一邊大喊surprise,一邊恭喜他打賭成功,他們願賭服輸。

都是群紈絝子弟,誰不知道誰啊。

可苗苗不知道。

她抱著床單,露著光滑的肩膀,那上麵都是祁恒留下來的痕跡,她沒穿衣服,又害怕又慌張,她隻信任他。

可祁恒,那個時候涼薄又沒良心的祁恒,隻是愣了一下,就跟著一起哈哈大笑起來,用開玩笑的口吻告訴苗苗,說他是跟人打賭才“喜歡”她的,都是假的,不過他願意補償,看她是要錢還是要彆的什麼。

苗苗哭了。

她哭得祁恒一個晃神。

再然後,他許久沒有見過她,這使得祁恒心煩意亂,他開始每天按時去學校報到,可苗苗接連錯過了好幾次月考,她再來學校的時候,整個人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好像一陣風輕飄飄地吹過來就要飄走了,臉色蒼白,仿佛大病一場。

祁恒莫名就有種感覺,苗苗好不了了。

她眼裡也看不見他了,每天就在那裡看書寫題,她非常刻苦,掉下去的成績很快就追了上來,很快就可以調班了。

然後……有人把那天晚上的,有著她處子血的床單掛在了學校的宣傳欄裡,還貼上了照片。照片上的祁恒被打了馬賽克,沒人敢招惹他,可苗苗,大家都知道,是被他玩過了的。

苗苗站在宣傳欄前很久很久,她沒有多麼難過,回到教室又被王珊珊那一群人冷嘲熱諷,她們拿著手機傳播那天晚上的照片,說她賤說她騷,說她不自愛。

但是沒有人說祁恒。即便大家都知道那個男人是祁恒,也沒有人敢說他一句。他們都認為他厭倦她了,於是都想來踩她一腳,好讓他高興。

可祁恒其實一點都不高興。

苗苗在學校裡的日子越來越艱難,很多男生會私底下騷擾她,被祁恒撞見過一次,他把那人打得頭破血流,因為太嚴重,學校都沒法保他,隻能叫家長,他爸氣得要死,可也不會說他什麼,因為他從小就是這樣被萬千寵愛著長大的,隻要他願意,他怎麼做都可以——家裡人給他傳輸的觀點就是這樣的。

雖然被關在家裡反省,可祁恒還是很關心學校的動向,當他看到有人貼出苗苗的人工流產繳費單時,他終於明白苗苗為什麼好幾個月沒來上學,又變得那麼瘦了。

他跟他爸一頓對罵,最終在爺爺奶奶媽媽的成功幫助下離開了家,直奔學校。

那天是周一,學校會舉行升旗儀式。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乾什麼,但他覺得,自己應該在苗苗身邊。

當他趕到學校的時候,隻看見那麵紅旗上方,六樓上,苗苗跳下來的身影。

……

你說啊,一個人身體裡,怎麼能有那麼多血?

日天日天的小霸王祁恒,在那個清晨,像發了瘋一樣看著他喜歡的女孩兒從六樓跳了下來,她給這個世界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對苗爸苗媽的:對不起。

辜負了他們的期望,把自己變成這個連自己都無法拯救的樣子。

苗媽是個啞巴,她哭得不成人形,苗爸拖著廢掉的腿從輪椅上摔下來,把他可憐的女兒抱在懷裡。他沒有去怪彆人,他隻是喃喃,爸爸錯了,爸爸不該總是讓你懂事。

那是世界上最殘忍的詞語了。

和勇敢一樣,因為沒有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必須勇敢,必須懂事。她把所有難過都藏在心裡不說,直到把自己逼到發瘋邊緣——她才十七歲啊!

彆人家的十七歲,是嬉笑怒罵,是電腦手機,是逛街旅遊,而苗苗永遠留在了十七歲。

她當著全校師生的麵跳樓,就好像是以死證明自己:你們看,我不是壞女孩。

她不是壞女孩。

她是世界上最好,也最可愛的女孩兒。

祁恒渾渾噩噩地去參加苗苗的葬禮,苗爸苗媽並沒有攔著他,也沒有問他是誰,苗苗死了,是要埋進村子裡祖墳的,他們也不想再治病了,隻想回到那個小村子,也許日子清貧困苦,病痛纏身,可一家人快快樂樂,誰都沒有失去誰。

祁恒求苗爸跟他去醫院看病,苗爸擺擺手,苗苗死了,他蒼老了幾十歲,看起來就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苗媽也沒有那麼愛乾淨了,她想起來就吃點飯,想不起來就那樣乾坐著,等在門口,好像閨女還會背著書包放學回來一樣。她記性越發地不好,有時候一腳跨出門,下一秒就忘了自己是要乾什麼去,她想,她該給苗苗做飯了。

這樣到了苗苗的頭七,農村都傳言,亡者會在頭七這一天回到陽世,苗爸喊著苗苗的名字,摟著苗媽,兩口子頭靠在一起笑起來。

好了,苗苗回家了。

他們可以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