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片龍鱗(九)
“我不喜歡小孩,不想生小孩。”
肅帝:……
他匪夷所思地看著玲瓏, 有點沒搞懂這孩子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這世上男子, 哪有不想著傳宗接代的?便是不生個兒子, 生個女兒也好, 他兒子居然不想要小孩?
肅帝道:“生下來又不用你帶,自然有乳母宮女, 也不用你養, 你為何不肯生?你不肯生, 你問過霜兒沒有?霜兒難道也不肯生?”
這想都不用想,夏青霜肯定是想要孩子的, 否則也不會私底下找太醫診脈又偷偷吃些補品。反正在她看來問題不會出在玲瓏身上, 他龍精虎猛的怎麼看都不像是生不出孩子的。然而太醫診完脈又說她的身子也沒問題,這兩人都健健康康的,卻一直沒有孩子, 難不成是緣分未到?
肅帝還好,隻是想抱孫子,但也不到不抱孫子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玲瓏說:“日後父皇你可以從旁支裡抱個孩子來培養, 我可不想當皇帝,也不想當爹。”
你聽聽這說的是人話麼?
肅帝恨不得抄起棍子把這倒黴兒子揍一頓, 卻又搞不懂他這想法是打哪兒來的, 誰灌輸給他的,怎麼會有人不想要孩子呢?“你可是太子,你要是一直無子,你讓彆人怎麼看霜兒?難道你就想著自己快活?”
“生不生孩子我都挺快活的呀。”玲瓏摸摸下巴, “父皇是男子,自然不知道生孩子有多可怕,要不父皇你也生一個?”
“一派胡言!”他是男人怎麼生孩子!
玲瓏不想跟他爹繼續廢話,這是個死胡同,他倆誰也說服不了誰。就拍拍屁股準備走人:“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去了。”
肅帝還想叫住他,奈何玲瓏跑得比兔子都快,一眨眼便沒了人影,剩下肅帝氣個半死。
這段時間夏青霜情緒一直不大好,如今她是太子妃,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裡,平日裡也有許多場合需要她出席,或多或少的,外麵的傳言都逃不過她的耳朵。在她麵前自然是無人敢說,可背地裡認為她年紀過大配不上太子,或是無所出、善妒的卻不在少數。太子相貌出眾,又是未來的天子,不知多少女子虎視眈眈,變著法的想跟太子“偶遇”。
光是這個月,夏青霜就處置了三個想要爬到太子床上的宮女。
她能明白宮女們想要出人頭地的心思,卻不能接受——不知不覺中,她已不再是那個剛嫁入王府時的自己了。那時候她想著,若是小王爺有了喜歡的人,自己便會主動離開,可現在她一點都不想將他讓給彆人。
他太好了,她想獨占。
這樣卑劣的心思夏青霜自己想著都覺得羞恥。她本不該這樣的,尤其是這一年多,她連個孩子都不能為他懷上,難不成往後幾十年,她生不出孩子,卻也不讓他納側妃麼?若是日後他當了皇帝,後宮之中難道就能隻自己一人?
哪怕玲瓏曾說過隻要她一個,夏青霜也覺得愧疚,她並不認為自己有足以讓他著迷的價值。
也正因如此,她心裡鬱結,心情便算不得好,尤其是在看到那些前仆後繼的女人之後,更是不知自己該怎樣做才算是個合格的太子妃。
前朝那些臣子勸肅帝廣開後宮,又勸太子納側妃為皇家開枝散葉一事,夏青霜雖不曾親眼見,卻也有所耳聞。
聽宮女說太子回來了,夏青霜連忙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裙,努力不讓玲瓏看出自己神色有變,麵上帶著淡淡笑意:“太子今日怎麼回來晚了?”
平時上完早朝他就回來的。
“我去跟父皇聊聊天。”
玲瓏輕描淡寫說了一句便抬腳朝裡麵走,走了兩步發覺夏青霜沒跟上,扭頭一瞧,她站在原地,眉眼愁緒萬千。
玲瓏走過去摟住她的肩膀,在她額頭親了一下:“犯什麼愁呢?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我霜姐姐做不到的?”
夏青霜心說:那還真有。
隻是她不想說出來惹玲瓏跟自己一起煩心,便強顏歡笑:“無事,隻是早上起得早,又有些困了。”
玲瓏把她打橫抱起來:“那咱們再去睡個回籠覺。”
夏青霜雙手摟著他的脖子,把小臉埋進他頸窩,呼吸間儘是太子身上清爽好聞的氣息,可她卻不知自己還能擁有這樣的他多久。
很快到了年關,肅帝大宴群臣,夏青霜作為太子妃,在沒有皇後的情況下便坐在主位招待群臣家眷。她容貌絕美氣質高貴,坐在主位上是說不出的雍容,底下許多第一次見到太子妃的姑娘都在心中暗暗驚歎。
怪不得太子妃一直無所出,太子卻對她情深似海,原是這樣的絕世美人。
夏青霜學什麼都快,她其實非常冷靜,冷靜到幾位夫人拉著自家小姐到她麵前介紹也能麵不改色。她心知肚明,說是帶給太子妃娘娘瞧一瞧,實際上是向她表個忠心——表明日後便是做了太子側妃,也會以她馬首是瞻,絕不跟她搶奪太子。
夏青霜心裡難受極了,若不是場合不對,真是要哭出聲來。
為何她就生不出孩子呢?
遠揚侯府的世子夫人鄭氏過來與她說話,夏青霜還待字閨中時與鄭氏便有交情,區彆不同的是夏家不把夏青霜當家人看,鄭氏卻是家中寶貝的小女兒。四年前鄭氏嫁入了遠揚侯府,做了世子妃,兩人見麵便少了,不過書信上的來往一直不曾斷。雖然久未相見,然而一見仍舊如故。
鄭氏已有了七個月的身孕,行走間不是很方便,夏青霜連忙扶了她一把。
鄭氏坐到了夏青霜身邊,見她眉眼間有著愁色,便輕聲問:“太子妃娘娘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夏青霜看了她一眼卻沒說話。
鄭氏見她視線落到自己鼓起的肚皮上,頓時心有所感,問:“太子妃可是為了子嗣煩憂?”
夏青霜被人說到心坎上,頓時眼睫一顫。
鄭氏在心中歎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太子妃深受皇帝與太子疼愛,是眾星捧月的人物,天底下誰不羨慕她?偏偏成親這麼久肚子卻未有消息,外頭的人說得可難聽了。但叫鄭氏來說,太子妃不該如此憂愁,更不該動了給太子納側妃的念頭。
那些個夫人今日給太子妃表忠心,可成功進了東宮,誰能保證她們真的安分守己?太子與太子妃伉儷情深,兩人之間若是真的有了第三個第四個人,他們還能保持對彼此的愛意嗎?真的能夠毫無隔閡的繼續相愛嗎?
“太子妃娘娘,臣婦有些話想對您說,還請您聽了不要生氣。”
夏青霜道:“你我是好友,我怎會生你的氣?”
鄭氏輕輕點了下頭:“太子妃娘娘可是想為太子物色側妃?”
她這麼一說,夏青霜簡直心如刀割。
見她的表情,鄭氏還有什麼不懂的?殿中正在表演歌舞,她與太子妃說話旁人也聽不到,便主動拉住了夏青霜的手:“您若是聽我的,便不要這樣做。”
夏青霜一愣。
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然而鄭氏卻不想自己的好友也步入自己的後塵。她低下頭,輕聲道:“幾個月前,我剛被診出有了身孕,婆母便做主給夫君納了一門妾侍。”
夏青霜眉頭一皺。“世子答應了?”
“是侯府的表姑娘,生得溫婉,又知書達禮。婆母說我有孕在身,無法伺候夫君,一個孝字壓在頭上,夫君不願意又能如何?婆母以死相逼,他能怎麼辦呢?”
鄭氏說著,表情無比冷靜,夏青霜還記得她嫁人時,自己去為她添妝,那時候的鄭氏美若春花,笑容都是羞澀與幸福,可這幸福,竟是如此短暫的。
“我過門四年方才有了身孕,婆母早就對我不滿,夫君百般抗拒,終究是不能繼續。”鄭氏閉上眼,複又睜開,“太子妃,倘若太子都不在意子嗣,您為何要一定要主動為他納側妃呢?難道您就不怕傷了彼此的感情?感情一旦有了裂縫,那將是無法還原的。覆水難收,難道您不懂得這個道理嗎?”
夏青霜怎麼會不懂!她搖頭:“可是太子不一樣,他——”
“若是太子變了心,您大可如此,可太子尚未變心,您卻要把他往外推,這又是何苦?”
夏青霜愣愣的。
為情所苦的她看起來絲毫沒有往日的淡然聰慧,反倒像個茫然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肅帝與玲瓏都不知道,她日夜難眠,恨得就是自己為何連懷孕都不能,世人背地裡說她,她連反駁的勇氣都沒有!
她生不出來,可她也不想彆人為太子生!
“華濃……我、我不知要如何與太子說,我、我不敢。”
鄭氏握住夏青霜的手,認真道:“您就開誠布公與太子談一談,難道他不是一直都在保護您嗎?既然害怕,為何不告訴他呢?這世上還有比太子更愛您的人嗎?”
沒有了。
夏青霜怔怔的,鄭氏又拉著她的手摸摸自己的肚皮,“您看,我嫁入侯府四年才有身孕,您著急什麼呢?緣分該到的時候,擋也擋不住。”
夏青霜被她說得無比動搖,等到歌舞結束,再有人帶著女兒過來拜見她的時候,她的態度就冷淡了許多。好在她本身就是個冰美人,不苟言笑時看起來格外嚴肅,眾人也沒多想。
晚宴結束,玲瓏在殿外等夏青霜,鄭氏見了抿嘴一笑,在丫鬟的伺候下先行告退,把空間留給了太子與太子妃。
夏青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手被玲瓏握住的時候,她突然有種把一切告訴他的衝動:“……夫君。”
“嗯?”
玲瓏等著她說呢,結果半天也沒動靜,就好奇道:“怎麼不說話?你想與我說什麼?”
夏青霜咬著唇瓣道:“……還是等回去再說吧。”
結果直到二人沐浴完畢換了寢衣,甚至他又想胡鬨時,夏青霜才把雙手抵在他胸前,紅著臉:“……我有話跟夫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