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片龍鱗(六)
荀遠早就跟這個妻子離了心。
此時張氏見他那冷淡疏離的表情, 憋了這麼多年的委屈,在荀晨性彆被揭穿的這會兒終於徹底爆發起來:“我是為了我自己!行了吧!我是為了我自己!你若不是整日寵著那兩個賤人, 我能逼著我的晨哥兒這麼多年嗎?!我生不出兒子, 我不著急嗎?!我是為了我自己嗎?你隻知道怪我,你怎不看下你自己?!你若是一心一意, 我——”
“夠了!”荀遠怒吼, 他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不過不是被說中痛楚的心虛, 而是因為憤怒。“那兩個妾侍哪裡來的你比我清楚!”
他先是吼了一聲, 隨即深深吸了口氣平複心情, 覺得自己這般生氣不值當,他這麼多年都沒氣, 現在再來生氣又有什麼必要?於是他平靜道:“張氏,你我成親一年, 你未曾有孕,母親與我都不曾逼迫於你,隻說順其自然。這荀家有大哥二哥還有四弟, 便是我終身無子也不怕斷了血脈,可你是怎麼說的呢。”
張氏叫他問懵了。
那時兩人剛成親, 也有過濃情蜜意的一段, 荀遠那會兒可不是現在這不近人情的模樣, 對她溫柔體貼,做什麼都想著她。可後來,張氏著急了, 眼看比自己後進門的四弟妹都有了身孕,大房二房更是兒女雙全,惟獨自己,肚子裡啥都沒有。她著急啊,她又著急又難受,娘家嫂子就給她出了這麼個主意。
叫她把陪嫁過去的丫鬟給抬成妾,這樣那賣身契還是在她手裡,也好拿捏。
可荀遠不樂意,就是說不急。張氏甚至都怨恨上了,他不急,他當然不急,可她急啊!因此哪怕丈夫與婆母都沒有催促,她也還是又哭又鬨地給荀遠抬了妾。
荀遠一開始還不肯幸了那妾,張氏就又想了個昏招,在給荀遠的甜湯裡放了催情的東西……那晚荀遠摟著妾侍翻雲覆雨,張氏一個人在屋裡哭成了淚人。
那妾侍也爭氣,沒多久就被診出了有孕,順利給荀遠生了個大胖小子,再後來,荀遠就跟自己離心了,除非初一十五,不然不到自己院子來,哪怕不去妾侍那兒,也獨自睡在書房。張氏又怕那妾一家獨大,便又做主給荀遠抬了個妾。
直到後來,她終於懷孕,結果卻生了個姐兒,大夫又說她是難受孕的體質,張氏鬼迷心竅,便買通了穩婆,將這姐兒說成哥兒,一瞞便是十幾年。
可現在她已經忘了當初那兩個妾是怎麼來的,隻記得荀遠心裡眼裡都沒了自己,她這是為了自己的地位,才讓女兒裝成兒子的。
但荀遠卻把那塊遮羞布狠狠地給她扯了下來!
張氏無話可說,隻能掩麵痛哭。
玲瓏聽她哭聽得都頭疼,“行了,要嚎回去嚎,彆惹我生氣。”
荀遠冷冰冰道:“勞煩曾嬤嬤,把夫人送回去,她身子不適,就讓她去郊外的莊子上靜養吧。”
張氏一聽,頓時慌了:“爺!爺你不能這樣對我!”
“你在府中,沒來由地惹人煩,還是出去自己折騰。”荀遠淡淡地看著她,眼底一絲溫情都沒有,或許曾經是有的,但早被張氏消磨光了。他說的誓言她都不信,那就不必再當真,也沒必要再破鏡重圓,“沒有休了你,已是我最後的情分,你若還要鬨,我不介意現在就把你送回去。”
張氏頓時像灘爛泥軟在了地上,她怔怔地看著丈夫,又看向女兒:“晨哥兒……你、你不為娘說句話?”
荀晨卻彆開了頭,她知道祖母與父親俱是好人,決不會苛待母親,且父親祖母都是在為自己出氣,她若是開口求情了,與當年不信父親偏要給父親納妾的母親又有什麼區彆?
見荀晨這般,張氏心如死灰,她知道,無論丈夫還是女兒,都是跟自己離了心,可她真的做錯了嗎?她生不出孩子,久久未能有孕,便給丈夫納妾,這難道不是為了丈夫好嗎?女兒被她當成哥兒養,她一心督促他上進努力出人頭地,這又有錯嗎?怎麼到頭來,這不好的全是她的呢?
張氏懷著這些她後半輩子也沒能搞懂的問題被送走了,國公府對外則宣稱三夫人生了病,大夫說需要靜養,便送到郊外的莊子上去了。這種事兒在高門很常見,旁人也沒多想,但很快的,這國公府三房又出了事兒,說是三爺荀遠的獨子突發惡疾去世,白雲寺的高僧說為了給孩子祈福,喪事不能大辦,於是國公府便很低調,甚至都沒給人遞帖子報喪。
緊接著,世人才知道,原來當年三夫人生了對龍鳳胎,隻是高僧批命說這對兄妹命中相克,若是生活在一起,必然會禍害門楣,可若是分開,便能各自安好,如今三房的哥兒沒了,便將這一直養在外頭的姐兒給接了回來,老太君十分看重,還要親自辦一場宴會把孫女兒介紹給大家。
短短時間內國公府突然鬨出了這麼多事,實在是令人好奇,就連宮裡的皇後娘娘都遞了帖子,說是想見見這位剛被接回來的姑娘。旁人一聽就懂,皇後娘娘這是要給國公府做臉呢,誰叫國公府老太君是當年跟著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巾幗英雄?如今老太君年紀大了,怎麼也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荀晨已經被改了名字,她總不好再叫之前的名字,荀遠便為她取名叫荀棉,他一個男人,女兒又這樣大了,實在不知怎樣教,就跟桃姐兒一樣,把棉姐兒也留在了母親院子裡,還真彆說,有了桃姐兒,棉姐兒性子也逐漸開朗起來,小姐妹倆感情特彆好,晚上都睡一張床,做什麼都一起。
但是得知皇後娘娘要見自己,荀棉還是非常緊張的,她坐在椅子上,僵硬地任由祖母在自己臉上頭上弄來弄去,邊上是忍著笑的桃姐兒,荀棉很是害羞,桃姐兒今日也是要跟著一起入宮的,她剛被認回來,皇後娘娘就召見過她了,還誇她溫柔婉約宜室宜家,如今名聲好著呢,不知多少人想要求娶。
“皇後娘娘是再寬厚不過的人,棉姐兒彆怕。”
荀棉不敢點頭,就嗯了一聲。
片刻後,玲瓏拍拍她的小臉:“好了,讓開吧,桃姐兒坐下。”
荀棉乖乖站起身,荀桃便鼓掌笑道:“棉姐兒真好看,真像是祖母!曾嬤嬤,你說是不是?”
曾嬤嬤也在邊上笑得見牙不見眼,“是啊,棉姐兒生得最像是老太君了。”
她眯起眸子,似是在回憶當年披甲上馬的日子。
荀棉很是高興:“真的嗎?我真的跟祖母年輕的時候長得很像嗎?”
玲瓏涼涼問道:“什麼倒黴孩子,什麼叫我年輕的時候,我現在就很老?”
荀棉趕緊擺手:“不是不是不是,在我心裡祖母永遠是最年輕的!真的!”
她急出一頭汗,生怕玲瓏不喜歡自己了,曾嬤嬤笑著拉她的手:“棉姐兒彆怕,都這麼久了,你還不知老太君的性子?她逗你玩兒呢!棉姐兒跟老太君長得可像了,一看啊,就是親祖孫!”
荀棉鼓起腮幫子,她膽子一直比較小,祖母特彆喜歡逗她,偏偏自己還不禁逗,每次都上當。
荀桃乖乖坐下接受祖母的手在自己臉上點來點去,在她看來,祖母有一雙化腐朽為神奇的巧手,自己長什麼樣自己是知道的,可經了祖母的手,顏值就是能比素顏時翻上好幾倍!上次她入宮,就是靠著美麗的發髻與妝容跟公主們打成一片的呢!小姑娘家家在聚集在一起最津津樂道的就是首飾衣裳,她相信這次自己一定可以把妹妹帶好的!
收拾完了兩個漂亮小姑娘,玲瓏也換上了衣服,讓曾嬤嬤給自己把頭發梳起來。她看著可真不像其他高門的老夫人,永遠都是精神奕奕氣場十足的,跟祖母在一起,永遠都不擔心不害怕,於是兩姐妹一人一邊挽住玲瓏的手,被玲瓏嫌棄地推開,還是跟小奶狗一樣黏上來,非要和玲瓏坐同一輛馬車。
換作以前,兩人是不敢撒嬌的,可她倆很快就發現,祖母雖然很嫌棄她們,可對她們提出的要求卻鮮少拒絕,便愈發喜歡黏人,玲瓏有時候都躲著她們。
帶著這倆坐一輛馬車,請問她要怎麼偷吃?自打這倆丫頭來了,曾嬤嬤可算是找到了幫手,不厭其煩地叮囑荀桃荀棉,說老太君年紀大了不能吃太多甜的,本來有個曾嬤嬤就夠煩的了,這下可好,三個人一起盯著她,玲瓏又不能去恭房偷吃!那裡味兒太大了!
皇後娘娘體諒玲瓏年紀,並不要求她們早到,隻要趕在午膳前入宮就行,這是要留她們用膳的。
結果還沒出發,大房那邊的兩個孫女就雙雙來請安了。
荀蘭荀蓉兩人都各懷心思。
她倆在大房掐的風生水起,荀蘭是嫡女又重生了一次,哪怕荀蓉有著一千年後的記憶,也不是她的對手,是以這陣子荀蘭春風滿麵很是得意,這次得知祖母要帶棉姐兒進宮,兩人都起了心思。
荀蘭記得上輩子可沒有這回事!彆人不知道,她還不知道麼!三叔家的晨哥兒怎麼可能是病死的!分明是自儘死的!可這一世晨哥兒莫名其妙沒了,卻多了個棉姐兒,一見麵荀蘭就知道,棉姐兒就是晨哥兒!她不知道為什麼晨哥兒突然從哥兒變成了姐兒,隻知道這入宮的機會自己一定要抓住!
入宮見了貴人,好好表現,為自己謀個好婚事,這才是荀蘭的目標!
而荀蓉想的跟荀蘭也差不多,隻不過荀蓉為的不是婚事,而是想搭上一條線,娘娘公主皇子誰的都行,她在這國公府的日子過得太憋屈了,荀蘭總是針對她,偏偏對方是嫡女,自己不管出什麼招兒她好像都知道,吃了幾次虧後荀蓉就想明白了,她何必跟荀蘭斤斤計較?她要找機會逃離這個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