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片龍鱗(七)
“樊愛黨從首都回來了!我滴個乖乖, 整個人都黑瘦了一大圈!這是去享福啊還是去受罪啊?”
“我聽說他家這幾天還在吵架咧!樊愛黨家的不知為啥喊著要離婚,昨兒晚上我在灶房燒飯,還聽著樊愛黨家的哭了!”
“真的假的?愛黨不是最疼他媳婦?咋還吵起架了?”
“那以前樊愛黨家的就是個成分不好的女知青, 現在人家可是大學教授的閨女!看不上樊愛黨也正常啊。”
“你說……這該不會真要鬨離婚吧?”
“這可說不準。”
此時此刻, 正處於鬨離婚狀態中的樊愛黨跟萬媛, 一個在門口蹲著, 一個在屋子裡用小爐子給閨女熬雞湯。玲瓏寫完了作業就爬上家裡的大椅子,坐上去兩隻小腿兒晃呀晃,小嘴兒微張盯著鍋裡的雞湯看。
萬媛笑著掐她水嫩嫩的小臉蛋:“小饞貓,你彆靠這麼近, 待會兒給熱氣燙著就不好了。”
小饞貓假裝沒聽到,萬媛正想再說點什麼, 抬頭就瞧見蹲在門口那男人黑黑瘦瘦的臉上滿是討好的笑。她的好心情一下就沒了,白了樊愛黨一眼,就當沒看見他。
樊愛黨就跟條大狗似的,慫頭耷腦,屁都不敢放一個。
他在南方放飛自我的時候,是真的陷入了金錢的漩渦中, 整天連覺都不想睡, 就想讓自己的錢多點兒、再多點兒, 他學著人家買股票,炒到天價後全部放出去,然後再用這些錢再去買再去炒——金錢遊戲是這樣迷人,迷人到樊愛黨完全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危險。萬媛帶著閨女找到他的時候, 他正在股票大廳狂熱地盯著那些不住跳動的數字,直到萬媛給了他一巴掌,他才從那名利迷霧中清醒。
萬媛見到男人的時候自己都要認不得了,他眼睛通紅,就像個陌生人,她忍著害怕,用顫抖的手打了他,把他拽出了那個全是瘋子的地方。
樊愛黨本來還不想回來,直到萬媛跟他說,要麼跟她回家,要麼離婚。
他賺錢是為了給媳婦閨女過好日子的,要是離婚了,他還要那些錢乾啥?
萬媛哭著打他,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快半年沒回家了,小囡又長高了許多,可她看著自己都生疏了。
於是樊愛黨乖乖跟著回了家,但是萬媛是真的生氣,這回家都好幾天了,她還是不搭理他,晚上甚至都不給他上床睡覺,樊愛黨隻能自己打地鋪。好在天氣比較熱,直接涼席一鋪倒也能湊合,可媳婦不跟他說話太讓他難受了,閨女又是個鬼靈精,不肯幫他說好話,樊愛黨那顆心啊……真是七上八下不得著落。
熬好的雞湯盛了兩碗,一個大碗一個小碗,小碗是玲瓏的,大碗則是樊愛黨的。樊愛黨以前是將近一米九的大高個,生得又高又壯,雖然不能說多白吧,但也是個相貌堂堂的男人,結果現在呢?黑,瘦,萎靡不振,就數那雙眼睛還有點光。
樊愛黨一邊喝雞湯一邊偷覷媳婦,萬媛察覺到了他小心翼翼的眼神,心裡歎了口氣,覺得晾了他這麼多天,也該差不多了。就打發閨女拿了糖果巧克力出去玩,準備說教說教自己男人。
當了好幾年副校長,萬媛這說教能力更上一層樓,她問樊愛黨:“你是不是覺得我眼皮子淺,才不給你賺錢?”
“咋能呢!”樊愛黨立刻否認,“媳婦說啥都是對的,我現在想想我當時那狀態也挺嚇人的,要不是媳婦你把我拉回來了,我指不定還要在裡麵投多少呢!”
萬媛看著他,神色很平靜:“我不反對你做事業,更不反對你對金錢的追求。咱倆結婚十幾年了,有錢當然是生活的更好,這點我也懂。以後閨女會長大,要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可能還不知道,公社要被取消了吧?等新學期一開始,我在的公社小學就要變成鎮小學了。我爸說這就是個信號,敏銳的人能從中察覺到商機。咱們從辛辛苦苦吃大鍋飯賺工分,到能自己擺攤做生意開廠子,這是進步,可是樊愛黨,你不能把你自己給弄丟了。”
聽媳婦這麼說話,樊愛黨眼圈兒都紅了,“媳婦我……”
“你不知道,我在家裡擔心受怕的,我知道南方處處是機會遍地是黃金,可你看那些炒股炒房的人,他們就跟瘋子一樣,紅著眼睛吼著往裡衝,忘了自己有家人,眼裡就剩下錢,有朝一日要是出了事沒了錢,他們命都不想要了。樊愛黨,我不想你變成那樣的人,我想我閨女能有個疼她的好爹,你要是做不到,我不介意換一個。”
樊愛黨這回是真害怕了,他趕緊湊到萬媛身前,握住她搭在膝蓋上的手,觸感冰涼,樊愛黨眼淚都下來了:“媳婦我真的錯了,我以後再也不那樣了,我謝謝你媳婦,你把我從裡頭拉出來了……我以後,我以後指定腳踏實地,你可千萬彆不管我,我以後啥都聽你的。”
萬媛本來也沒打算離開他,她知道男人是害怕,尤其是在他們一起去過首都之後,見識過她父母與家庭條件,男人就特彆怕配不上她,但是這個傻子,她要是不喜歡他,能跟他在一起過這麼多年嗎?早在恢複高考的時候她就走了!
樊愛黨察覺到媳婦的軟化,立刻打蛇隨棍上,人也蹭到床上坐著,把媳婦摟懷裡,出去這麼久,回來後媳婦也在生氣,這都曠了半年了,誰受得了啊?立時就要拉著媳婦滾被窩。
不過時間有限,閨女很可能隨時回來,她想拒絕,又看男人那可憐樣兒,到底是半推半就從了,她也想他了。
而玲瓏揣著糖果去爺奶家,哥哥姐姐們都在寫作業,眼看要開學了,他們終於開始補暑假作業了……
玲瓏就吃著糖在邊上看,還能隨時指出他們的錯誤,樊老太笑得合不攏嘴,催著趕緊寫,寫完了帶妹妹出去玩。玲瓏朝她嘴裡塞了塊奶糖,老太太頓時美得眯起眼睛。
不過哥哥姐姐們太多沒寫了,玲瓏不想讓他們在沒寫完作業的情況下陪自己玩,就在爺奶家待了會兒要走,村子裡還有其他小女孩可以陪她玩。
樊老太不放心她一個人走,被玲瓏好一通撒嬌才勉強同意不送她,玲瓏一邊走一邊玩,路邊有野花什麼的她也隨意揪一朵,短時間內她是不會回家的,彆問,問就是高智商什麼都懂。
最後她坐在村頭大樹下的大石頭上,來來往往的村民們都跟她打招呼,她也嘴巴甜甜的叫人,然後就遇到了四丫。
四丫應該是剛從地裡回來,肩膀上還扛著個扁擔,她比玲瓏大,但是黑很多,家裡又有個懶漢爹,雖然說不打她們吧,但是也不管她們。
這看見玲瓏在大樹下吃糖,四丫就忍不住嫉妒了。
她不明白,早就應該夭折的人為什麼能活到現在,還活的這麼好。可惜四丫前世腦子就不大好使,這輩子重生了也想不明白什麼叫獨立,她本來想討好愛黨叔跟嬸子,結果人家閨女還活著根本輪不到她。眼看玲瓏一天天小裙子都不帶重樣的,兜裡一掏就是一把奶糖巧克力,而四丫打重生回來,連白糖都沒能舔上一口!
玲瓏對其他人的情緒十分敏感,她打見到四丫第一麵就知道這個人不喜歡自己,所以分糖果的時候也不會給四丫,平時更不會主動跟四丫說話,結果四丫卻湊到她麵前,咽著口水問:“你在吃什麼?”
玲瓏眨巴著大眼睛看她,“我在吃糖。”
“好吃嗎?”
玲瓏仍舊眨巴著大眼睛:“好吃。”
四丫心裡有些著急,這丫頭怎麼回事,她都問了這麼多了,她怎麼還不給她一塊?平時不都是彆人沒要,她都主動分的麼!
不知道四丫在想什麼,但總覺得很不好的樣子。玲瓏從石頭上滑下來,眼看不遠處的樊老頭,頓時喊:“爺!爺!”
樊老頭扛著鋤頭剛從地裡回來,瞧見小囡很高興,尤其是小囡朝自己跑,他蹲下去喊:“哎喲我的乖乖,跑慢點跑慢點,你彆摔嘍!”
然後放下鋤頭一把將小囡接住。
玲瓏抱住他的脖子,樊老頭老當益壯,還能把她扛起來,主要是小囡這幾年抽條了,肉卻沒長多少,輕得很。樊老頭可是能挑滿兩大桶肥水去田裡的人!
玲瓏剝開糖紙朝樊老頭嘴裡也塞了塊糖,樊老頭笑得咧開嘴,問她怎麼一個人玩,她乖乖答了,樊老頭就扛著她朝家走,玲瓏抱著樊老頭,再也沒看四丫一眼。
四丫氣得原地跺腳,不就是一塊糖麼,至於麼,真是摳門死了!
等到玲瓏在爺奶家吃了飯回去,她那對妖精打架結束的爹媽已經和好如初了,或者說是單方麵的黏人,萬媛不管去哪兒樊愛黨都要跟著,玲瓏單手托腮觀察著眼前這一幕,直把萬媛臉都看紅了……
兩口子商議好,樊愛黨要做生意,那還是繼續做,他那個廠子還在,沒有脫手,又因為炒地皮炒股,手上有一筆天文數字,她許他去做生意,但不許他再乾這麼危險的事,更不許舍本逐末。
樊愛黨拚命點頭答應,媳婦不讓跟,他就抱起閨女拋高高,父女倆鬨騰起來,院子裡頓時一片歡聲笑語,四丫在家裡聽到了,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她知道愛黨叔以後是村子裡出了名的有錢人,可就是知道才難受,因為她一點光也沾不到。她那個爹又是個廢物,不管她咋說都不肯去做生意,還說什麼投機倒把要被抓,直把四丫給氣得!抓什麼抓!後世不知多少人做生意!不趁現在這個機會發家要等什麼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