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片龍鱗(六)
女帝繼位後四年, 齊王世子夜逃京城, 齊王拒遣世子回京, 滿朝嘩然, 齊王修書一封前來告罪, 卻隻字不提世子不得皇命私自返回封地一事,女帝大怒, 著驃騎將軍秦梟率十萬精兵攻打齊地,誅殺齊王世子, 活捉齊王。
女帝留了齊王一命,將其圈禁於皇陵, 齊王府其餘人等儘數流放, 躲過殺頭大罪。
一時間, 百姓無不讚女帝仁義。
後膠東王主動上書請求收藩, 攜家眷前往京城,因封地回收, 女帝改封膠東王為安王,並賜下王府與賞賜,安王感激涕零。
又過半年,蜀王亦主動投誠。
借齊王世子叛逃一事,女帝成功收藩,至此,吳、齊、蜀、膠東四地共七十二州儘數回歸版圖,女帝將七十二州分為四“省”,並派遣心腹駐紮, 稱“指揮使”。
其中大司馬秦政三子,次子秦策任吳省指揮使,三子秦湛任齊省指揮使,長子秦梟則官拜驃騎大將軍,侍奉女帝左右,秦家得女帝歡心,無數人眼紅心熱,奈何秦政治家甚嚴,從不與朝中臣子往來,更無姻親關係,獨善其身,隻效忠於女帝。
秦政自己也沒想到女帝會如此信任自己,甚至在大將軍的基礎上又將自己封為大司馬——這是大曆朝最高級彆的武官,而他的兒子們也個個受到重用,如今邊關穩定,秦政想著,自己得回去見陛下一趟,無論如何,這份信任與恩情他必須叩謝。
進京後他連鎧甲都不及換便入宮麵聖,女帝登基後的這幾年,兩人之間的書信從不曾斷過,甚至是相談甚歡,玲瓏從不吝於在書信中表達自己的誌向,邊關百姓生活清苦,她自然不會放任不管。
大曆朝商業的興起,也帶動了邊關經濟,邊關特有的奶|子、酪子、毛皮、香料等物,都是中原地區十分少見的,而中原地區的器具、種子、蔬果,在邊關也是稀罕物件,商人們得到允許,又有國立商站,邊關百姓的生活一日好過一日,這些都是秦政看在眼中的。
哪怕是孝宗皇帝在位時,邊關也不曾如此興盛過!
秦政有感於此,更是想要主動回京麵見女帝以表感恩。
對此玲瓏自然不會拒絕,她也沒見過這位秦大司馬呢,在她的記憶中,孝宗皇帝臨終前曾跟她說過朝中可信之人,秦政的名字便排在第一位。如今一見,這位秦大司馬身材魁梧,蓄著一把美髯,生得濃眉大眼,氣勢十足。
嗯……秦梟應該是像秦夫人了。
秦政也非常意外小女帝的模樣,她今年也才十五歲,還有兩個月才到及笄的日子,但卻生得極為美麗,饒是秦政這個年紀這個閱曆,見了如斯美貌都有些喘不過氣,不過他並無邪念,隻是出自對美的欣賞罷了。而除卻美麗外,女帝身上的帝王氣勢也不容小覷,至少秦政下跪行禮是心甘情願的。
玲瓏親自過來扶他,一老一小一見如故相談甚歡,連秦梟特意來見自己親爹都被忽略了。
如今他負責皇宮以及京城的守衛,同時也監管刑獄之事,是玲瓏不可或缺的心腹,平日裡忙得不行,聽說父親進京專門趕來,沒想到秦政壓根兒沒看他一眼。
玲瓏覺得秦政實在是個很有趣的人,他一點架子都沒有,反倒十分風趣平和。君臣二人秉燭夜談,除卻已經蒸蒸日上的邊關外,秦政還與玲瓏說了蠻子一事,女帝登基,蠻子修生養息四年,儼然有要卷土重來的架勢,邊關百姓常報自家的糧食或是農具被偷,秦政親自查看過,被偷走的都是從京城普及來的新農作物與改良農具。
“聽說草原土地肥沃,特彆適合放牧,蠻子的牛乳烤肉滋味也極好,不知是不是真的?”
秦政被問得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回陛下,正是如此,邊關雖風沙大,但越過邊境線便是蠻子們世代放牧居住的草原,他們是遊牧民族,生來便在馬背上,隻是也因如此,不得穩定,因此人口一直難以增長,且一旦入冬,牛羊馬匹便會大批大批凍死,他們不種莊稼,卻要吃飯,才總想搶我們的。”
玲瓏笑道:“大司馬,有朝一日,朕想親自嘗嘗草原的烤全羊,是不是真如想象中那般美味。”
秦政也笑了:“臣必不辱命!”
從宮中出來,秦政麵上一直帶著笑意,出宮門時,他與一位身著官袍容色俊美的青年官員擦身而過,秦政拱手,對方也回了禮,秦政便沒放在心上,待到出了宮門,便瞧見自己的駿馬旁還有另外一匹黑色名駒,正是長子的坐騎。
父子二人許久不見,秦政這才有工夫關心長子近況。
秦梟生性穩重,將這幾年的事情撿重要的與秦政說了,秦政頷首,父子二人並駕齊驅,雖然街上行人不多,但始終控製著行進速度,繞開了大道走。
“陛下乃明君。”
對於來自父親的肯定,秦梟先是點點頭,又是搖搖頭,秦政看著稀奇,這是個什麼意思?不過秦梟沒細說,他也就沒問。
他是個很開明的父親。
“來時我見了一位身著正三品官服的青年官員,又行色匆匆的入宮,可是你信中與我提過的督查禦史陸宥?”
“正是。”秦梟微微蹙了下眉,“他又入宮了?”
大司馬琢磨著,長子這個“又”字,用的很玄妙啊!
兒子們都不在身邊,但父子間始終有書信聯係,朝中的大事玲瓏會在信中跟他說,秦梟不愛說話,父子倆也就互相報個平安,唯一讓秦梟在信中提到的,便是那位年紀輕輕沒有軍功卻能坐上正三品督查禦史的陸宥陸大人,據秦政了解,長子似乎並不喜歡此人。
秦梟道:“陸宥雖城府深沉,卻有治國大才,這一點,父親你與我都遠不及他。”
秦政道:“倒是難得從你口中聽到如此讚語,可見這位陸大人是有真才實學的。”
隻是若如此,長子又為何露出這般表情?
秦梟答道:“真才實學是有,這幾年為陛下做的事也不少,當初齊王世子會叛逃京城,牽起我去齊地平叛一事,便是他在運轉。”
讓齊王世子偷偷回封地,又使齊王不肯送回世子造反,聽起來簡單,操作起來卻不容易。首先,齊王世子本身是個文武雙全的人才,他是齊王精心培養的嫡子,又不是街上要飯的傻子,怎麼可能會因為三言兩語就夜逃京城?他明知道如果自己那麼做,齊王必定會成為眾矢之的,可他卻還是那麼做了——為什麼?
而齊王世子回到封地後,老奸巨猾的齊王僅送書信告罪,卻不肯再將世子送回,甚至言談間以齊地礦山做要挾,又是為何?
這件事女帝可是全權交給陸宥去辦的,平心而論,換作秦政自己,他覺得自己做不到。讓他浴血打仗行軍布陣,他決無二話,可要他與人勾心鬥角互相算計,秦政就不行了。
用玲瓏的話說,秦家父子,放宮鬥劇裡活不過一集。
因此她給予秦梟極高的信任,什麼事都能派他去做,但對著陸宥卻不能,陸宥隻能是她的刀,秦梟卻能成為她酣睡時守衛在身側的忠犬。
不過秦梟對陸宥看不順眼的還有一點,女帝將要及笄,陸宥入宮求見的次數卻愈發多了,不知是不是秦梟錯覺,他總覺得……陸宥對女帝有非分之想。
秦政臉一黑:“這位陸大人多大年紀了!”
陸宥恰好比秦梟大上三歲,秦梟今年二十四,陸宥都二十七了,正好比女帝大了一輪!
“陸宥此人,野心極大,不得不防。”秦梟道。
秦政問他:“你可曾與陛下說起此事?”
秦梟搖頭:“這隻是兒子的想法,並不能確定,兒子不想做那等搬弄是非的口舌之人。”
秦政頷首道:“雖是如此,還是要多多注意,陛下是位明君,若是沉溺於兒女情長,未免不好,她年歲又小,免得被人哄騙了去。”
這純屬站在年長角度的看法,畢竟秦政所見到的女帝,那是冰雪聰明天真可愛,又生了一雙極好的眼眸,笑起來的時候像是有星子在閃爍,秦政沒有閨女,也不敢把女帝當閨女,可看著心裡就歡喜。
秦梟:……
世上所有人都被哄騙了,女帝也不會。
一開始他也跟父親想的一樣,覺得女帝年紀小很容易被騙,直到後來無數次血淚的教訓,秦梟才知道,論起心眼,陸宥隻能算是第二。
玲瓏最近很忙,無他,四年一度的秋闈即將拉開序幕,這也是她登基為帝後的首次科考,下頭的人為了討她歡心,自是不敢出什麼紕漏,事事要求儘善儘美。
不過這個年代沒有先進的掃描儀器,舉子們入場之前都要進行搜身,天漸漸地冷了,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要穿棉,可見深秋下雨後之冷。大曆朝京城又偏北,那便更冷了,但來考試的舉子們卻不允許穿棉衣,隻因怕他們在棉衣裡做手腳,那麼多棉花,一點點捏出來撕開檢查就是個大工程,是以天冷如斯,舉子們身上還穿的是沒有夾層的單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