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片龍鱗(十)(1 / 2)

荒海有龍女 哀藍 10835 字 1個月前

第六十四片龍鱗(十)

甘家的事情解決後, 甘小姐一直忙著照顧祖母, 安撫下人, 雖然甘大人沒了, 但是甘大人生前似乎考慮過倘若自己不在,老母親與幼女要如何度過餘生的問題,他用畢生積蓄盤了幾個鋪子,隻要不太過大手大腳, 足夠甘小姐與甘老太太富餘地度過一生了。甘小姐這些天忙, 也在忙著這些,得見過鋪子的掌櫃們,得學著如何看賬本雲雲。

好不容易閒下來了,她便親手做了一份杏花糕送到了柳府。

可惜的是玲瓏不在, 他終日查案已經數日不歸家直接睡在京兆府了,王氏收到糕點很是高興, 看甘小姐是哪哪兒都好,隻是她家兒子是個有主意的,都十八了也不說要成親, 她跟柳老漢總不好幫他應承,好在甘小姐說這是為了感謝, 王氏便收了下來,待到玲瓏百忙之中回家,她便跟他說了甘小姐的事。

玲瓏嘗了一塊杏花糕,做得還成,雖比不上乾爹的手藝, 卻也算是不錯了,他一邊把杏花糕往嘴裡塞一邊囫圇不清地說:“我才十八,有什麼好急的?梅先生都四十多了,不照樣沒成親?娘啊,你要是想做媒,你問問梅先生唄。”

把王氏氣得想打他,偏又舍不得,最後隻好掐了掐他的臉,兒子長大了,身上的肉也沒了,哪裡像小時候,肉嘟嘟的臉蛋一掐就是一團嫩肉。

玲瓏換了身衣服吃了個飯就又走了,王氏一邊給他收拾換下來的衣服一邊嘮叨,這當官兒怎麼這麼忙呢?明明從前他們還在同平縣的時候,縣太爺每天都要閒出屁來了,怎麼京城就這麼亂?累著她家六寶了!

佟捕頭等人夜以繼日,總算是查出了些東西,證明那天晚上跟朱溫在一起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教坊司的霜織!

玲瓏卻讓他們不要打草驚蛇,秘而不宣,隻當沒有這回事接著往下查,如果霜織是殺死朱溫的凶手,那麼她必有同黨,且她教坊司監察甚嚴,朱溫必不可能死在教坊司,霜織又是如何出來的?如何與朱溫私會?

隨著時間過去,玲瓏的十八歲生辰到了,每年生辰都是房掌櫃親自做一大桌子菜,然後請來親朋好友共同慶祝,並不擺宴,自家人高高興興地過了。

今年則是多了位甘小姐。

她得知玲瓏生辰,特意送了一本前朝大師的孤本前來,王氏好客,覺得要是把人家姑娘再送走,好像有點不好,就做主把甘小姐留了下來。

梅先生與崔大人翻了翻那孤本,都非常驚喜:“這是王久榮的真跡!”

兩人捧著孤本愛不釋手,恨不得立刻拿回家臨摹一番,甘小姐見平日穩重的二位露出孩子般的神氣,忍不住捂嘴笑道:“這也是我爹生前收藏的孤本,他常說自己是因王久榮才對書法那樣熱愛,往日若是在家,必然是要寫上好幾張字的。柳大人不必覺得貴重,我家中還留有一本父親的臨摹,有那本在,就好像我爹還活著一樣。”

玲瓏卻問道:“甘大人生前擅寫字?”

“是啊。”甘小姐點頭,略帶羞澀,卻還是回答了。“我爹自幼擅寫書法,模仿起旁人的筆跡來簡直是活靈活現!便是女子用的簪花小楷,他看一眼也能寫出來。”

提及父親的優點,甘小姐明顯露出了驕傲的神色,看得出來,她以她的父親為榮。

隻是隨後,她臉上的笑便慢慢淡了,今日是柳大人生辰,她本不願回想父親已離自己遠去,可父親確實是被人殘忍殺害的,她隻想找到凶手,為父親報仇雪恨。

玲瓏噌的一下站起身,“甘小姐,能把你父親的臨摹本借我一閱嗎?我們現在就去你家裡拿!”

甘小姐懵懵懂懂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隻點頭:“自然可以。”

她裹了小腳,走路十分地慢,玲瓏看著都著急,要不是碰了她就得負責,他真想把她扛起來跑了!

二人到了甘府,甘小姐去書房取了甘大人的臨摹本來,不解地看著玲瓏,不知道他要這個做什麼用。玲瓏吩咐四斤,把甘小姐再接到柳府與長輩們一同用膳,順便告訴他們讓他們先吃不要等,他現在要去一趟刑部,有十萬火急的事。

隨後便縱馬去了刑部,洪大人正在裡頭,見了玲瓏,嚴肅的臉上難得浮現一抹笑意:“今兒個不是你生辰?怎麼不在家中休息?”

他們二人雖是忘年之交,但平日還是比較避嫌的,玲瓏生辰請的親朋好友不多,洪大人並沒有去,一來是沒必要,二來也是怕落入有心人眼中,即使皇上信任玲瓏,可這樣的彈劾來多了,信任也會被逐漸消磨。

“洪大人!你來看這個!”

洪大人接過玲瓏給的臨摹本,翻了幾頁,略有些激動:“……這、這是前朝書法大家王久榮的真跡?”

“不。”玲瓏否認,“這是甘大人的臨摹本。”

“……什麼?”洪大人翻著書頁的手瞬間僵住了。“臨摹本?這不像啊!你看這紙張、這做舊、這質感,怎麼不是真跡而是臨摹本呢?”

“我先前看的時候也很驚訝。”玲瓏冷靜道,“現在我覺得我們可以去把穆明滔一案中的物證重新看一遍了。”

當初徹底錘死穆明滔,證明他通敵叛國的,便是他與鄰國的書信往來。朱溫與他素無來往,自然不能仿寫他的書信——可如果是他親近之人呢?如果是穆明滔的學生呢?

任誰也不會懷疑到甘大人身上去吧!

他生父不仁,酗酒好賭,無事便將他與母親打得遍體鱗傷,險些丟了性命,就是這時,路過的穆明滔救了他,不僅欣賞他的天資,將他收為學生,還把他和母親都接往京城,可以說這簡直是天大的恩惠,甘大人就是萬死也不足報。再加上他本身又是內斂知恩的人,誰能想到穆明滔一案中還有他的手筆?

隻有他能接觸到穆明滔的墨跡,隻有跟隨穆明滔多年的他能夠學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字,隻有他能幫助朱溫將穆明滔推入深淵不能翻身!

再度檢閱物證時,除卻作為信物的骨哨外,一共十二封來往書信,其中穆明滔的六封回信,都是甘大人偽造的!

“……他心中或許是想著有一日,穆明滔案能沉冤昭雪。”洪大人長歎一聲,“竟故意在寫之字時,將那一點與橫連寫,這是穆明滔沒有的習慣。”

可當時皇帝震怒,負責徹查案件的官員隻想趕緊結案,誰會一個字一個字地排查?再看甘大人留下來的臨摹本,上麵的“之”字也是這樣的寫法——他也許早就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也早就想好了會有這麼一天。

也就是說,當時他絕對不是自願的。

甘大人以孝聞名,說來也巧,他的女兒甘小姐正好是穆明滔一案那年出生,他的妻子也死在那一年。

洪大人與玲瓏立刻拚湊出了當年真相。

甘大人被人找到,要求他為虎作倀偽造穆明滔書信,借以陷害穆明滔,甘大人受穆明滔大恩必然不願,幕後主使為了令他就範,必然會以他最親近的人逼迫他。甘夫人的死,或許便是壓垮甘大人的最後一根稻草,而他不敢說出來,很有可能是因為他的母親或是剛出生沒多久的女兒也在對方手上,這使得他隻能隱忍吞聲,淪為對方的一枚棋子。

偽造了書信後,甘大人便知自己犯了滔天大罪,他身不由己,還希望能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才在書信中做了手腳。除卻那個特意寫得之字外,他用來寫書信的墨,乃是最廉價的墨,穆明滔身為一品保和殿大學士,又沉溺書畫之道,決不會使用如此廉價之墨——穆明滔一案,但凡當年審查的官員細查,便決不會如此,可偏偏就是上頭皇帝震怒,下頭的人想要息事寧人!

甘大人眼見老師慘死,穆家滅門,他萬念俱灰,又有老母幼女,自是不敢背叛,於是渾渾噩噩,再也不複當年壯誌,在翰林院一待就是這麼多年。

甘大人之死有兩種可能性,一是被滅口,二是被尋仇,從他被綁而不反抗這一點來看,尋仇的可能性更大。

這世上他僅對穆家有愧,而穆家隻有霜織一個遺孤。

玲瓏與洪大人對視一眼,兩人都想到了極為不好的地方去——哪怕霜織真的是凶手,可她三歲入教坊司,她哪裡來這樣大的本事?她的同夥又是從何而來?

“洪大人,當初審查穆明滔一案的官員,如今可還在?”

卷宗上沒有寫那人的名字,這也很奇怪,按理說哪個案子經過哪個官員的手,結案後都是要有官員簽字按押的。

洪大人的神色瞬間變得古怪起來:“審查穆明滔一案的官員,是當年的太子太師,穆明滔伏法後官拜保和殿大學生,居諸殿閣大學士之首的晁文華晁老大人。”

二人緊接著又對視許久,從中聞到了一個滔天陰謀的味道。

太子太師,也就是說,晁文華曾效忠於先帝之子,可如今他卻是今上的重臣——眾所周知,今上多疑,晁文華得是交出一份什麼樣的投名狀,才能在保和殿大學士的位子上一待十幾載,地位無人能動搖?

你說巧不巧,他還正好是當年負責穆明滔一案的官員。

如今穆明滔一案,基本已經確定是冤假錯案,可皇帝會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嗎?他會承認自己犯了錯麼?

不可能的。

全天下誰都有錯,皇帝也不會錯。

“我去一趟甘府,看看甘老太太如何了,十五年前的事她必然不會忘記,若是有她的口供,咱們到時候也可拿來作為證據。”

洪大人起身:“我同你一起去。”

兩人出了刑部,才發現已經快天黑了,他們在裡頭抽絲剝繭捋清案件根源,不曾想時間過得這樣快。

甘小姐得知玲瓏來訪,連忙出來相迎,得知兩位大人是想見甘老太太,她略有些為難:“祖母她雖然好些了,卻仍舊口不能言,我怕……”

“沒事的,我隻是有幾句話想問問她,事關甘大人,還請甘小姐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