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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片龍鱗(五)
岑老夫人好說歹說, 岑皇後也不應,彆說是去召太子過來見見她這外祖母, 就是提到太子, 她都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岑老夫人心都涼了, 他們岑家能有今天, 全靠岑皇後, 說句不好聽的, 岑國公府簡直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典範, 聖人對岑皇後情深似海一天, 他們岑國公府就能瀟灑快活一天。
你要說岑皇後跟聖人兩情相悅倒還罷了, 這外人不知道, 當娘的難道也不知?岑皇後那壓根就沒把心思放在聖人身上過!
說實在的,這十幾年的滔天富貴,除卻一開始被迷花了眼, 到後來岑老夫人都是憂心忡忡, 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這女兒自幼容貌生得好,又聰明,於是心高氣傲, 揚言嫁人要嫁她自己喜歡的, 誰知一道聖旨被指給了當時還是太子的聖人,原以為成了親就好了,誰能想到十幾年下來,她還是對聖人冷若冰霜?
再退一萬步說, 岑國公府若是後繼有人倒也好,可岑家三位爺,大爺二爺都是個不成器的,至於岑家三爺,嗬嗬,那就不是從岑老夫人肚皮裡爬出來的,是不著調的岑國公後納的姨娘所出,今年也才十七,正在太學讀書。
可彆以為是天生的讀書料子,能進太學那就是岑國公舔著老臉找岑皇後走的後門!如今讀了快四年,屁都沒讀出來一個!
要說從前岑國公還是個五品小官的時候,家裡人雖都有些缺陷,卻並不紮眼,誰知家大業大後,反倒一個個都令岑老夫人大失所望。太子已經四歲,她這做外祖母的,見他的次數屈指可數!這日後,說句大逆不道的,聖人殯天,岑皇後不能像現在這樣一家獨大,岑國公府還能有活路嗎?
她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岑家三兄弟沒一個省油的燈,暗地裡醃臢事兒沒少乾,這是岑皇後護著,要是哪天岑皇後倒了呢?她對聖人愛答不理,聖人忍了十幾年,還能忍多久?
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單方麵的付出卻得不到珍惜反被踐踏利用,早晚都會反噬,更何況那單方麵付出的還不是彆人,是從來高高在上的帝王。
岑老夫人覺得女兒糊塗,岑皇後又何嘗不覺得岑老夫人市儈?
她們母女總是說不到一起去,岑皇後心中的打算,又如何能跟岑老夫人說?
最後終究是不歡而散,那叫櫻娘的小姑娘,在家中也是橫行霸道,到了岑皇後跟前卻乖巧得很,嘴巴又甜,岑皇後亦不想與母親鬨得翻臉,年後便以思念家人的名義將侄女接進宮“陪伴”,這倒也合了岑老夫人的意。
反正她們主意打得都挺好,也再三叮囑岑櫻討好太子,宮中隻有小太子一個孩子,平日裡那些小太監玩伴,雖說一個個聰明伶俐,但終究是奴才,玩不到一起去,這感情就得從小培養不是?
扯遠了,且說宮宴過後第二晚便是家宴,皇家兄弟中,也惟獨與真宗皇帝一母同胞的莊親王夫婦知道聖人與岑皇後之間的冷淡關係,人前岑皇後就是再高傲,也不敢真對真宗皇帝橫挑鼻子豎挑眼,因此家宴她也是老老實實出席,往年她擱那兒一坐,就是塊移動冰雕,導致性格安分老實的醇親王夫婦總是懷疑是不是他們哪裡惹到了皇嫂,不過經年下來,也是習慣了岑皇後那張冰山般的晚娘臉。
怎麼說呢……少女冷著臉是冰美人,固然岑皇後也很美,可他們終究看了這麼多年,又不是什麼百看不厭的絕世美貌,大家推杯換盞,說說笑笑好不熱鬨,權當那兒多了座冰雕。
今年家宴最令人矚目的無疑是小太子,往年他病弱,基本上走個過場,聖人便心疼地叫人抱回去了,今年他雖然看起來還是有些瘦弱,精神卻很好,尤其是因為小太子的存在,恭親王家那熊孩子乖的不可思議,往年他是可著勁兒欺負其他堂兄弟堂姐妹,今年反倒跟個鵪鶉一樣,看得幾位親王親王妃嘖嘖稱奇。
大家聊得很開心,真宗皇帝也放下了帝王架子,玲瓏最受關注,他又生得宛如個小玉人,連覺得自家熊孩子哪哪都好的恭親王妃都喜歡他喜歡得緊,結果眼角餘光不小心瞥到上座冷著一張臉的岑皇後,忍不住暗中吐槽,知道的這是家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做白事呢!
要不怎麼說女人的第六感很神奇呢,在其他人都沒有察覺的時候,惟獨恭親王妃感受到了岑皇後對她的敵意,雖然她想不明白是為什麼,王爺說可能是因為他們家熊孩子推了小太子,但恭親王妃覺得未必,因為岑皇後那種夾雜了厭惡、嫌棄等種種複雜情緒的眼神,已經維持十幾年了……
玲瓏刻意賣萌,又刻意引導眾人的話題遠離岑皇後,他這麼點兒大,過了三十晚上才四歲,在座的大人們哪能想到他是故意孤立岑皇後?隻覺得這小不點兒玉雪可愛,叫人恨不得再多與他說幾句話,再多逗逗他。
岑皇後擺出一副高貴冷豔的姿態,反正往年幾個王妃妯娌都是絞儘腦汁與她搭話,她習慣了不開口也有人捧著自己,結果今年竟壓根無人理她!
她坐在原地,居高臨下,卻完全融入不到皇家圈子中,連事事把她放在心上的真宗皇帝都隻顧著哈哈大笑與兄弟飲酒,哪裡還看得到她!
岑皇後待不下去了!
她噌的一下起身,冷冰冰道:“本宮身體多有不適,先回去歇著了。”
真宗皇帝眉頭幾不可見地一蹙,玲瓏適時抱住他的手指:“父皇!煙花!”
到了時辰,皇宮也會燃起煙花,可與諸王共賞。
兒子奶呼呼的聲音令真宗皇帝眉眼瞬間舒展開來,他總是很容易被岑皇後左右情緒,這種情況最近愈發少見,從前是患得患失,如今竟是隻剩下厭煩,甚至還能冷靜地得出一個結論:家宴上皇後先行離去不與皇親同樂,顯得太過小家子氣,實在沒有一國之母的風範。
想到這裡,他驚覺自己的難過、傷心、失落,已經許久沒有出現了。
岑皇後的走並沒有影響到什麼,甚至都沒有人留她,蓋因她在這兒也就是個壞氣氛的冰雕,走了才好一起玩呢!
岑皇後憋著一股氣,回到寢宮忍不住發了一通脾氣,伺候她的嬤嬤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也是犯愁,這帝後不睦,從前聖人還追著娘娘跑,有了小太子後來得愈發少了,近一年來竟是一次皇後寢宮都沒來過,皇後如何發脾氣,聖人也視而不見,夫妻情分早晚要消磨光。偏偏娘娘又是這般性情,老嬤嬤覺得遲早要出事。
她勸,隻會讓岑皇後愈發倔強,總之真宗皇帝討好了她十幾年,沒可能讓她放下|身段去求和,除非真宗皇帝再來尋她,為她準備一份盛大的禮物,她尚且可能看在他精心的份上略微回應,否則決無可能!
玲瓏若是知道岑皇後在想什麼,一定回她三個字。
想,屁,吃。
他占有欲強,愛他便要全服身心的愛,這份愛是親情還是友情亦或是愛情都可以,但必須隻有他,將他視為唯一,視為信仰。真宗皇帝的為人玲瓏也摸得差不多了,重感情,戀舊,岑皇後她配嗎?
答案顯而易見。
家宴結束,真宗皇帝便興衝衝地把兒子抱起來,樊三冰適時送上衣裳,玲瓏乖乖伸手蹬腿兒讓真宗皇帝給他換衣服,一邊奶聲奶氣地問:“做什麼去?”
“帶你出宮玩兒,今兒可是二十九,京城熱鬨著呢,龍寶想不想看?”
說著,被鍛煉出來的奶爹已是手腳麻利地給玲瓏換好了,把兒子擱床上,真宗皇帝又開始給自己也換一身,連樊三冰都脫去了太監服換上了民間裝束,瞧著還像模像樣的。
玲瓏坐在床上拍著小手:“想想想。”
真宗皇帝給他把小鞋子穿上,因為天冷,怕兒子受寒,真宗皇帝把玲瓏包成了個球球,這導致他細胳膊細腿兒的衣服穿太多走路艱難,一搖一擺宛如小鴨子,真宗皇帝險些笑出聲來,立時忍住了,他兒子最愛麵子,為人父,怎麼能不尊重孩子呢?
如真宗皇帝所說,京城果真無比熱鬨,饒是天黑許久,也是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守在真宗皇帝邊上的四名侍衛虎視眈眈,樊三冰也是亦步亦趨地跟著,一旦有人不小心撞到真宗皇帝,他便條件反射怒斥大膽,被真宗皇帝瞪了好幾眼。
玲瓏對其他的不感興趣,隻喜歡那數不清的小吃,這個他要吃,那個他也想嘗,真宗皇帝雖憂心外頭的吃食不衛生,可難得帶著兒子出門,自然要滿足他全部要求,無論玲瓏想吃什麼都大手一揮,買!
但他自然不會讓兒子全吃了,基本就是玲瓏吃幾口,剩下的全進了真宗皇帝的肚子,等真宗皇帝撐的差不多,就開始輪到樊三冰跟侍衛們。
幾個大男人撿剩飯,活生生給撿飽了,還撐了。
就這,小太子還吆喝著想吃那家看起來就非常好吃的餛飩。
真宗皇帝過去在人家攤子上坐下,攤主是一對看起來十分樸實的夫婦,他們一個包餛飩一個煮餛飩,邊上還有一對年紀不大的兄妹,稍長的哥哥勤快地端著做好的餛飩,年幼的妹妹則拿著一塊抹布,笨拙而仔細地擦著桌子,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看得真宗皇帝十分歡喜。
他其實也想過這樣的日子,奈何岑皇後不配合,不過如今有了兒子,下半生也有了盼頭,那些白頭偕老兩情相悅的願望,已經逐漸消散,不再是他的執念了。
見有客來,妹妹一搖一晃地走過來,用乾淨的抹布擦桌子,因為背光,直到一行人坐下來,小姑娘才看清楚他們的長相,這一下著實嚇到了她,隻見她手中的抹布啪的一聲掉在了桌上,神情也顯得很是慌亂。
真宗皇帝自做了父親後愈發溫和,對孩子尤其如此,恭親王家的熊貨例外。見小姑娘慌張害怕,他不由得柔和眉眼輕聲道:“莫怕,我們不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