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4|第七十片龍鱗(八)(2 / 2)

荒海有龍女 哀藍 9860 字 8個月前

明君要兼備勇氣與意誌,並不是口頭上說說。

而太子顯然非常溫和,這一點在他與朝臣們的相處就能看出來。玲瓏不否認他有成為明君的潛質,然而她也看得清楚,這個少年過於溫柔,對誰都存著善意,這自然不算壞事,可帝王要殺伐決斷鐵血無情,才能披荊斬棘走出大道。

如果他連在江山和她之前做選擇都如此猶豫不決,倒不如讓她來當皇帝,保管還他一個太平盛世。

太子是第一次聽到玲瓏對自己說這樣重的話,她的表情很淡漠也很無所謂,就好像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樣,都與她無關,她隻是因為母後、因為他,才對這個世界有所憐惜,而冥冥之中,他隱隱有種感覺,如果不及時抓住這個機會,他會後悔終生!

“我都聽姐姐的!”

少年握著拳頭如是說。

玲瓏便笑起來,敲了他的腦袋瓜一下:“都聽我的,乾嘛不讓我做皇帝?我隻會幫你,其他的,你可得自己想。”

太子揉著腦袋,雖然很疼,疼得他差點兒飆淚,但他忍住了,氣勢十足地用力點頭:“是!”

世家利益是必然要觸碰的,但直接下手肯定不行,皇帝不會答應,甚至會忌憚太子,到時候便得不償失。但玲瓏深諳溫水煮青蛙的道理,一點一點來,等到青蛙反應過來,已經是死期將至。

皇帝……又能在皇位上再待幾年呢?叫玲瓏說,大皇子的野心呼之欲出,已經到了掩飾不住的地步啊,也隻有老眼昏花的皇帝姨父,還以為大皇子一片孝心,擱那兒演一出父慈子孝呢。

最開始被皇帝疏遠的時候,太子委屈又難過,他試圖靠近父皇而不得法,如今他已不再被這種脆弱的情緒所牽動,而是可以在玲瓏的引導下很冷靜地判斷自己要怎樣做,才能維持現在的地位,又能讓父皇對大皇兄產生隔閡。

天家父子情,也是需要算計的。

想要改革變法,太子需要人手,也需要金錢。如今朝中多是屍位素餐蠅營狗苟之輩,相臣將臣文恬武嬉,看似風平浪靜,然而一遇到事,便會立刻顯出頹勢來。

僅有的清正廉明的臣子,不肯同流合汙,便被排除在外,不是外放便是邊緣人,要把他們集合起來並且為太子效忠,這又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能不能讓臣子投誠,這是太子自己的事,玲瓏不管。如果他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那還不如彆當這個太子,也彆做什麼千古一帝的美夢了。

而讓百姓吃飽,想要天下無饑,說白了還是要提高糧食產量,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有飯吃有衣穿,百姓才會開始追求精神上的滿足,隻有先提高物質生活水平,才能夠開展精神文明建設,說白了便是以民為本,保民而王,如此才能民心所向,才能使皇權鞏固。

玲瓏敲完太子爺尊貴的腦袋瓜,又揉了揉,跟小時候那樣,把太子爺的頭發給揉成了雞窩,惹來太子爺忍了又忍最終沒忍住的一個白眼。

隨即他跟著笑了出來,抱住玲瓏的胳膊,把腦袋往她肩膀上擱:“……姐姐不在的這幾年,身邊的人總是在變,但母後和姐姐卻從沒有變過,隻要母後跟姐姐一直陪著我,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是的,就是這樣的,哪怕父皇對他的愛已經逐漸變成了忌憚,父子間的親近摻雜了排斥與懷疑也沒有關係,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父皇疼愛的人除了他,還有許多兄弟姐妹,惟獨母後隻會愛著他。

“怕也是很正常的,畢竟你隻是個人類幼崽。”

十五歲,對玲瓏來說意味著什麼?她躺在歸墟龍宮巨大的珊瑚床上時,小憩一會兒都比這時間久。

對於如何提高糧食產量,玲瓏隻負責提出理論,不負責實踐,讓她親自去乾是不可能的,至少在這世界的一百年內不可能。而她在被立為世女後一心搗鼓農業,對朝臣們來講威脅性也小了很多,然而暗地裡,玲瓏的人還暗查了各個世家名下的土地情況,這可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這天底下有三分之一的地,都記在世家名下。

而餘下的三分之二,皇室又占據了一部分,再餘下的土地,還要除去有功名在身可以免稅的人,一個族裡出了一個秀才,其他人都靠過來把自家土地掛在這秀才名下,如此便可免稅,而每年所收的賦稅,則都是從剩下的那些百姓手中拿來的。

為何從開國到現在與蠻子打了那麼多年的仗都不能贏?是缺精兵還是缺良將?

都不是。

缺的是物資。

缺的是糧草兵餉。

開國後本就由於戰亂國庫空虛,蠻子屢犯邊境,沒有充足的軍需拿什麼跟人打?隻能把人趕走而不能徹底誅之。玲瓏到了邊關,除卻一開始震懾住蠻人,也花了兩年時間逐漸建立商市,說白了,乾什麼都需要錢,沒錢都是白搭!

太子想要實現千古一帝的抱負,想要改革變法,首當其衝的便是要有錢,否則便是獨木難支。皇帝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嗎?他軟耳根歸軟耳根,但哪個帝王不想做出一番事業青史留名?

皇帝隻是無能為力罷了。

世家的存在宛如附骨之疽,不徹底鏟除,早晚會鬨出又一個亂世來,隻有一位鐵血果斷的帝王登基,大刀闊斧進行改革,將朝堂大換血,才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否則這樣拖下去,興許還有百年興盛,但也僅有百年,不會再多了。

每一任不作為的帝王,留給下一代帝王的,都將是一個又一個無法挽回的爛攤子。

太子想要改變現狀,就不能耽於情愛,因為他肯定會非常、非常、非常地忙,而玲瓏需要無時無刻的陪伴。

尤其是年前生了一場大病後,皇帝愈發與太子離心,還做了好幾個糊塗決策,甚至連皇後那裡都很少去了。

管赤折了之後,德妃與大皇子頓顯弱勢,恰恰是這種弱勢讓皇帝覺得他們沒有威脅,他看著越來越優秀、越來越出色,又年輕力壯的太子,心中生出了對死亡以及蒼老的恐懼,他想起當年先帝駕崩,自己心中除了悲傷,更多的卻是喜悅,滿心以為能夠成就一段霸業,誰知登基後才知道有些事,哪怕身為帝王也無能為力。

太子呢?

太子心裡是不是也很期盼自己這個父皇駕崩呢?

德妃與大皇子又在邊上煽風點火,皇帝因此當眾訓斥了太子數次,都是當著百官的麵,一點餘地都不給。太子每回都默默地受了,他其實也很受傷,可這畢竟是疼愛自己多年的父皇,因此他都忍了下來,可在德妃口中,在皇帝心裡,便成了:太子是不是在裝腔作勢?是不是心裡在怨恨皇帝?

人心一旦生出懷疑,就會動搖,這一點點的芽兒,在有心人的澆灌下,迅速長成了參天大樹。

玲瓏回京後一年,太子因與皇帝政見不和,惹得皇帝大發雷霆,被皇帝訓斥後罰了禁足。緊接著,皇帝又將大皇子派進戶部曆練,一時間大皇子黨歡欣雀躍,東宮門可羅雀,就連後宮之中德妃都敢對著皇後娘娘挑釁了。

皇後與太子失了聖心,許多人暗中投靠了大皇子,世家更是蠢蠢欲動,想要與大皇子建立更緊密的聯係。

皇後娘娘卻很是平靜,她對眼前這一幕早有預料,皇帝是什麼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了,短暫的愛宛如朝露,太陽一出來便要蒸發化為烏有,從他納了第一個側妃開始,她就認清楚了現實。

但應該屬於太子的,決不能被彆人拿走。

朝堂中擁護大皇子的明顯多過太子,太子對此並不著急,禁足解了後仍舊每日勤勤懇懇,仿佛還是父慈子孝,但誰都能看出祥和下的暗潮洶湧。

直到又一年選秀,後宮又進了一批美人兒,賢德的皇後娘娘自然不會善妒,皇帝便日日笙歌——好像在這些妙齡少女身上馳騁,才能讓他找回早已逝去的青春與鮮活。

得知皇帝重病的消息,成國公與玲瓏相視一眼,知道有些事該提早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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