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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片龍鱗(二)
玲瓏到自己院子的時候, 並不是一片黑燈瞎火, 負責伺候她的婆子跟兩個婢子,三人正圍著火爐嗑瓜子說閒話呢, 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玲瓏身上, 說她命硬克死自己爹娘, 說她命薄一看就是個短命相, 還說她命賤就是嫁去公府也是有福氣不會享。
說著說著, 婆子與其中一個婢子便誇讚起另外一個婢子來, 這個婢子名叫秋月,生得很是秀麗, 兩人誇她日後跟著七娘子去了公府,定然能獨得公爺喜愛, 到時候為公爺生下一兒半女,那後半輩子便是享不儘的榮華富貴。
秋月叫兩人說得飄飄然,她也對自己的美貌很有信心,若非生得過於美貌,也不會被排擠,被府裡幾位太太忌憚, 窩在七娘子這小破院子裡沒個前程。從前她怨命運不公, 結果七娘子的婚事一下來,秋月立馬改變了想法,前頭諸多不順,原是要在這兒彌補她呢!
三人說得口沫橫飛,名叫秋月的婢子羞紅了臉輕斥另外兩人, 另外兩人對她也是有意討好,渾似秋月已陪嫁去了公府還得了公爺歡心。
誰知麵前那用來烤火的火盆不知怎地,突然暴起一團烈焰朝她們撲去,冬日穿得厚,那衣裳瞬間被點燃,三人頓時在地上來回打滾,可說也奇怪,那烈焰怎麼也消除不去,反倒是越來越大。
“挺熱鬨的呀。”
玲瓏輕笑,走進去,隨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看著三人被燒成火團在地上翻滾,賀老夫人苛待七娘子,府中下人也有樣學樣,她們不敢像老夫人身邊的人那樣明晃晃出手,便私下偷偷掐七娘子,擰七娘子,七娘子身上全無一塊好肉,她的衣裳要秋月這個丫頭試過,她的飯食要這個婆子先吃——敢問誰是主誰是奴?
火勢太大,三個火人為了活命,隻能跑出去在冰天雪地裡亂滾,這才將將熄去身上烈焰,隻是這一時熱一時冷,身上又到處是被火燒出來的傷口,這傷口在雪地上一滾,血水立馬結了冰,三人痛得麵色慘白,卻得不到玲瓏一絲憐惜。
尤其是那自恃美貌的秋月,臉上叫火舌舔了一下,如花似玉的嬌娘子立馬變成了個醜八怪,她感覺到臉部劇痛,心知自己這一生都完了,竟不顧身上痛楚,嚎啕大哭起來。
玲瓏下手還是有分寸,並不到要人性命的地步,她撐著下巴微微笑著:“再敢發出聲音,彆怪我割了你的舌頭。”
秋月的哭聲戛然而止。
“出去跪著吧。”玲瓏說,“什麼時候我滿意了,什麼時候你們再起來。”
那婆子也算是看著玲瓏長大的,心裡雖對這樣反常的七娘子有些怵得慌,卻還是想出言試探:“娘子,你看咱們這身上到處都是傷,是不是請大夫——”
“大夫?”玲瓏詫異地看向她,眼眸裡滿是清澈的天真,“幾個奴才而已,死了就死了,還需要請大夫麼?你是對你的價值有什麼誤解,嗯?裘媽媽?”
裘媽媽再不敢多言,七娘子被老夫人叫走三天,回來變了個人一般,那身上的氣勢真是可怕,她竟有種想要跪下來求饒的衝動,亦不敢頂嘴。
三人在雪地裡跪著,這院子隻有她們三個偷奸耍滑的伺候,平日裡連積雪都要七娘子自己掃,她們仨在邊上嗑瓜子指點七娘子乾活,橫豎府裡的主子們也不管她們如何欺壓七娘子,可三日前七娘子叫老夫人罰跪佛堂,又下了一場大雪,這院子裡的積雪又起了來,身上衣服被火燒得精光,到處是傷口,煙熏火燎的宛如個黑人,又要罰跪,當真是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跪著跪著,便發現院子裡來人了,是送吃食與衣物的,三人看著,心中羨慕又後悔,若七娘子還是過去的七娘子,這些好東西便都是她們的!
送東西的人很快便走了,因為玲瓏並不喜歡他們留下來,她並沒有吃多少,汙濁的環境總是這麼容易令龍食不下咽。
三人記不得跪了多久,感覺自己將要死去的時候,才得到玲瓏恩準,可以進屋子。
一進去,又隻能跪著。
玲瓏歪著腦袋看她們:“怎麼辦呢?”
三人俱是一愣,什麼怎麼辦?
“到處是傷,手腳又不勤快,長得還醜,沒有價值的人要怎麼辦呢?”少女巧笑倩兮,眉眼都是純淨天真,仿佛是真的為她們著想,“這可真是讓人傷腦筋啊。”
裘媽媽到底是老油條了,立馬明白了玲瓏話裡的意思,衝著她瘋狂磕頭:“老奴願為七娘子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求七娘子收了老奴吧!”
容貌略微普通的春花也機靈,跟著裘媽媽一同磕頭表忠心,惟獨毀了容貌的秋月,呆呆地看著玲瓏,眼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恨意。
“你這是在瞪我?”玲瓏淺淺蹙眉,“我可不喜歡旁人用這樣不敬的眼光看著我。”
她打了個響指。
裘媽媽與春花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耳邊便是一陣尖利的哀嚎——秋月捂著眼睛倒在了地上,從她的指縫中逐漸滲出鮮血來,顯而易見,那對招子是瞎了。
兩人嚇得愈發不敢動,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這還是她們的七娘子嗎?這、這是哪路神仙啊!
“放心,我不是神仙。”
她、她還聽得見她們心裡的話!
“是啊,我聽得見,所以,最好不要罵我哦。我這人,可是很~不喜歡很不喜歡彆人罵我的。”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奴婢以後一定儘心儘力侍奉七娘子,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玲瓏又笑了,這回倒是挺開心地在笑:“好啊,那我可記住你們的話了,日後若是有什麼差池,可便怪我翻臉不認人啊。”
秋月已經疼得昏死過去。玲瓏望向門口,外麵不知何時又飄起了大雪,她悠悠道:“你們說,把她放在外麵,在她身上堆個雪人,她能活到天亮麼?”
裘媽媽跟春花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好在玲瓏也不是在問她們,隻是隨口感慨,輕輕一歎:“算了,今天沒什麼堆雪人的興致,姑且饒她一命,明兒一早,我可不想再看見這個人,你們明白吧?”
“是,老奴一定按照娘子的吩咐去辦。”
玲瓏笑:“你,過來服侍我沐浴。”
春花戰戰兢兢,裘媽媽也不敢閒著,一個人把秋月拖回了下人房,至於秋月能不能挨到明天早上,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房裡伺候玲瓏沐浴的春花臉色慘白,玲瓏隨意道:“你跟那秋月拿走我的東西,是不是該還回來了?”
春花結結巴巴道:“奴婢、奴婢馬上就去拿——”
她因為容貌普通,所以一直依附於更漂亮的秋月,就是盼著秋月哪天當了主子能拉自己一把,平日裡秋月虐待七娘子時,她也跟著為虎作倀,隻是這作惡程度不如秋月,也不知道性情大變的七娘子會不會像對秋月那樣,把自己給折磨的生不如死。
七娘子父母雙亡,身邊所留下的屬於賀四爺賀四太太的遺物,基本上也都被承恩伯府的其他主子搜刮乾淨,賀四太太出身商戶,當年嫁進來時,外祖那邊怕她受委屈,可是陪嫁了不少好東西,玲瓏覺得不能便宜老太婆,她的東西誰都不許碰一下。
沐浴更衣上床後,春花不被允許休息,而是隻能守夜,同樣的,裘媽媽也不能休息,玲瓏不會因為她們的投誠而忘記她們對七娘子的所作所為。
但是這人啊,一天不睡覺,可以,三天不睡覺,七天不睡覺,怎能成?
裘媽媽上了年紀,春花雖是婢子,卻在七娘子這院子裡養得屁事不乾,身嬌體弱比主子們也不差,第二天一早,兩人便頂著個巨大的黑眼圈,又不敢鬆懈,瞧起來便十分滑稽。
一大早的,承恩伯府的大太太便過來了。
她是受了老夫人的指示,前來探探玲瓏口風的,畢竟昨兒晚上這七娘子的表現十分驚人,老夫人就是想瞞也瞞不住,那王媽媽已是徹底成了個廢人。
大太太預備了一肚子的話,結果剛見麵,玲瓏便笑盈盈地望著她說:“大伯母頭上那根金釵,我瞧著怎麼那麼眼熟呢,好像我娘戴過的呀。”
承恩伯府本就毫無根基,靠得是數代前出的那位皇後才有了爵位,家中子弟不長進,自然娶不到高門世家的媳婦,也弄不來大筆嫁妝,賀四太太能嫁進來,也跟最後她那筆驚人的嫁妝有關係。
要是說得無情點,那就是承恩伯府很窮。
唯一有出息的賀四爺死了,因為賀四爺短暫風光了一陣子的承恩伯府又迅速被打回原形,不過賀老夫人不覺得,她認為是上天不公,若是賀四爺的運氣能落到她的兒子們身上,她相信她所生的三個兒子,個個都會比賀四那個小雜種強!
至於賀老夫人這種迷之自信是哪裡來的,誰也不知道。
沒等大夫人回話,玲瓏慢悠悠從懷中取出一條長長的單子:“雖說我爹娘不在了,但還好,我娘的嫁妝單子還在這兒,出嫁女帶走母親嫁妝天經地義,大伯母你說是不是?”
大太太不戰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