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片龍鱗(二)(1 / 2)

荒海有龍女 哀藍 10151 字 8個月前

第八十一片龍鱗(二)

在妹妹的記憶中, 她幾乎沒有出過家門, 姐姐也從不讓她下地乾活, 而無論姐姐乾了多少活兒, 她的皮膚變得多麼泛黃,手指變得多麼粗糙,哪怕她穿著這個年代所特有的又寬鬆又土氣的深藍色灰色黑色的衣服, 姐姐也總是那麼美麗。

她美麗又堅強, 溫柔又勇敢, 用自己瘦弱的肩膀, 給妹妹撐起了一片雨打風吹都巋然不動的牆。

可她自己,直到死的時候,也才二十出頭呀。

大城市裡來的知青長得很英俊, 人也很好,他不嫌棄姐姐是個寡婦, 被她身上的優點所吸引,他也願意幫她一起照顧年幼的妹妹, 何韶容從來不知道兩情相悅是什麼滋味, 如今她情竇初開, 便一頭栽進去。

可男人願意接受她,他的家人願意嗎?當他的家人和他站在相反的位置,他能夠堅持這份感情嗎?

也許能吧,但何韶容太傻了,她總是因為愛著一個人便千方百計的去遷就對方,去委屈自己, 卻忘了自己如果不快樂,這份感情為她帶來的,就也不能叫做幸福。

誰還記得爸爸媽媽都在的時候,她也是他們掌心的小公主呢?她是會撒嬌任性發脾氣的,隻是後來生活的擔子太過沉重苦痛,所以她隻好讓自己變得強大、潑辣,因為隻有這樣才能保護好自己跟妹妹。

村子裡那些難聽話她也不是沒聽過,隻是她信了男人的誓言,被愛情衝昏頭腦的時候男人什麼海誓山盟都往外說,可真正成真的又能有幾個呢?一個鄉下農村的寡婦,怎麼配得上在大城市政府機關裡工作的官員家的少爺?她連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何韶容隻睡了一會便起來了,她有了空間,心裡便有了底,隻要不餓著妹妹,她什麼都願意做。

起來後她看著這茅草屋,心裡有點發愁,這屋子好天時住著勉強還成,刮風下雨就不行了,等冬天,那豈不是要把妹妹凍死?

空間裡倒是有很多好東西,如果拿去換錢的話,想必能夠解決燃眉之急,可是她要用什麼理由把錢拿出來?彆人問的時候她要怎麼解釋?而且這年頭去供銷社賣東西,價格被壓得很低,但仍然有數不清的農民切賣,想要價格高,就得去黑市。爸爸還在的時候會去,給她們換一些奶粉麥乳精什麼的回來,但何韶容自己是萬萬不敢去的,哪怕她不怕,她還得為妹妹想。

如果自己被抓了,妹妹怎麼辦?

如果爸爸的撫恤金還在自己手裡就好了……

想到爸爸的音容笑貌,何韶容眼眶一酸,眼淚差點兒又掉下來,她努力讓自己不要再去回想爸爸媽媽在世時的生活,那都已經過去了,一直悲傷是沒有用的,她得想辦法活下去,得想辦法,讓妹妹過得跟以前一樣好。

玲瓏突然捂著肚肚倒在了床上,何韶容見她這樣嚇了一跳:“龍龍?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怎麼捂著肚子?給姐姐看看——”

“肚肚疼。”

何韶容眼淚都急出來了,結果下一秒卻聽妹妹奶聲奶氣道:“要錢,去醫院,不給,再去廠子。”

何韶容福至心靈,一下就明白了妹妹的意思,隻是她有些猶豫,不想讓妹妹裝病,萬一裝著裝著就變成真的了怎麼辦?太不吉利了!

玲瓏撲到她懷裡:“要爸爸的撫恤金,住新房子,跟姐姐一起。”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爸爸因公殉職,現在鬨還能鬨成功,要是等等再鬨,那時候工作已經被大堂哥給接了,再鬨也晚了!何韶容一咬牙,乾了!反正她們姐妹倆得想法子活下去!彆人的死活與她們沒關係!

她抄起妹妹,怕她年紀小記不住事,再三叮囑她隻要哭就好了,其他的都交給姐姐。

玲瓏乖乖點頭。

姐姐頓時氣勢十足,抹了把鍋底灰在臉上,又把玲瓏也給弄得臟兮兮,這才背著她朝老何家去。

老何家此刻正鬨成一團呢!何老婆子青天白日的叫雷給劈了,你說你找誰說理去?這被雷劈的能有好人?都說壞人該死才天打雷劈,可見這何老婆子沒乾過幾件人事兒!

家裡正亂著,何韶容帶著玲瓏來了,直接跪在門口磕頭,哭著求何老頭何老婆子給她們姐妹倆五塊錢,讓她帶妹妹去衛生所看病。

五塊錢?

開什麼玩笑,裡頭的大伯娘三嬸四嬸差點兒沒跳起來,五塊?一分都沒有!

何韶容就哭啊!喊爸爸喊媽媽,農村人平時沒啥樂趣,這會兒也不是農忙,有的是時間看熱鬨,還有的端著飯碗出來的,蹲在自家牆角跟就瞧何韶容哭。

半大少女纖細柔弱,哭得那叫一個可憐,她背上的小女孩也哀哀的哭,直叫肚子疼,何韶容說妹妹可能是得了急性闌尾炎,她想帶妹妹去縣裡醫院做手術,可是手頭沒有錢,她又哭,說自己並不想麻煩爺奶,就是爸爸的撫恤金全在他們手上,她手頭是一分錢都沒有雲雲……聽得周圍村民們都尋思,這老何家建業死了,撫恤金廠子裡是給多少啊!要知道建業一個月工資就有二十五呢!平常老農民在地裡刨活,你一年能賺個二十五就不錯了!

這年頭又不許人做生意,家家戶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沒想到老何家看著不顯山露水,手頭錢倒不少啊!

何韶容姐妹倆哭得可憐極了,裡頭正因為何老婆子吵架呢,何老婆子被雷劈送去鎮上醫院都叫拉回來了,他們怎麼可能出錢給一個賠錢貨看病?不過戰鬥力最強的何老婆子已經癱了,整個人被劈成了焦炭,偏偏又留了一口氣,真是生不如死,要說這人刻薄到什麼程度,都這樣了,剩下一張嘴,說話不清不楚,還不依不饒,怕死得很。

大伯娘三嬸四嬸於是出來做了這個惡人,何家的男人們向來擅長和稀泥,因為他們根本不需要親自出馬,自己女人就能幫他們把這個惡人給做了。

農村婦女罵人,那真是什麼臟的都朝外吐,何韶容才十三歲,她們就敢罵她是脫褲子勾引漢子的小婊|子,說她年紀小小屁股這麼大肯定沒乾正經事,一個個罵得口沫橫飛,何韶容也不辯解,就倒在地上抱著妹妹哀哀哭泣,看得周圍村民都覺得老何家不地道。

你不想管人家姐妹倆,乾啥要把人家從城裡接回來?這是當長輩的樣兒嗎?瞧那話罵得多難聽啊!多大仇?

三個婦女罵得酣暢淋漓,嘴皮子過足了癮,仿佛把這些年來對何老婆子跟對何韶容母親的怨念嫉妒都發泄了出來,最後狠狠啐了一口:“要錢沒有!趕緊滾!”

何韶容便神色蒼白地又把妹妹背起來,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朝村子外頭走,有人想攔,卻被自家婆娘拉住,眼看著何韶容慢慢消失在村頭,誰也不知道她到哪兒去了。

接下來兩天,大家都拿老何家的事兒做茶餘飯後的閒談,結果當天下午,村子裡突然來人了。

是幾個戴紅袖章的,還有幾個戴大蓋帽的,看衣著打扮,應該是公安,這、這是咋了?他們小杏村有人犯事兒了?

不過跟在這些人身後的人他們都認識,不是從村子裡離開的何韶容姐妹倆嘛!

有女人拉住何韶容:“大妞,這咋回事兒啊?這些都啥人啊?”

何韶容牽著妹妹的手,怯生生地回答道:“是我爸爸廠子裡的領導,妹妹肚子疼,我沒辦法,隻好去求他們,他們一查,發現爸爸的撫恤金沒到我們姐妹倆手上,就把公安帶來了,說是要好好調查。”

女人一聽,立刻滿足了她八卦的好奇心,鬆開何韶容的手就去幫忙傳話,想必這消息一會兒就會傳得人儘皆知吧。

何韶容低下頭,嘴角微微抿起一絲笑容。

要臉麵做什麼?要臉麵,就得受委屈,她自己受委屈也就算了,妹妹怎麼也能跟著受委屈?

說來說去都得感謝那個白胡子老爺爺給的空間,如果沒有這個空間,她沒有底氣,是不敢跟爺奶家鬨翻的,她會選擇嫁給那個二流子,而不是敢去縣裡廠子找爸爸的老領導舉報。

爺奶盤算著把爸爸的崗位給大伯家的大堂哥?想得美!她就是不要了,捐出去了,也不留給他們!

玲瓏開心地被黑蓮花姐姐牽著小手手,她就喜歡這種不吃虧的人,人的命運真是神奇,一點小小的改變,便很有可能是整個人生的轉折點,小美人姐姐這是要朝黑化的道路上一去不回頭了呀!

老何家的一看來人了,都嚇了一跳,還有大蓋帽,再怎麼橫他們也怕公安,一聽說是老二廠子裡把他們給告了,何老婆子鬨不起來,躺在床上嗷嗷的喊,幾個女人立刻一屁股坐地上抓著腳脖子開始乾嚎,整個院子裡雞飛狗跳,看樣子沒把何老婆子那胡攪蠻纏的本事學了十成十,但也七七八八了。

當初何建業出事,何老婆子帶著大兒子去的廠子裡做的交接,領走了撫恤金又定了接崗的人,全程何韶容都不知道,廠子裡哪知道這家是什麼情況,要不是何韶容到廠子裡求人救妹妹,這事兒還真叫他們給辦成了!

這下可糟了,人家廠子裡領導是正兒八經的黨員,當初何建業一家的戶口是遷走的獨立的,就算何老婆子把姐妹倆帶回來,姐妹倆未成年,他們戶口上也是兩家人,何老婆子根本沒資格拿何建業的撫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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