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片龍鱗(二)
雖然出國留學三年,但陳秋吾並沒有學到那些壞習慣,他身上既有傳統貴族公子的優雅溫存,也有西方男性的紳士與體貼,對待生他養他的母親,更是儘心儘力,奈何陳太太是個下了決心就不肯改之人,無論陳秋吾如何與她講道理,她都堅持要陳秋吾與她選中的兒媳婦人選成親,還是那句話,成了親圓了房,你想上哪兒就上哪兒,想乾什麼就乾什麼,娘不攔著你。
可沒有感情基礎,又聽說對方才十五歲,陳秋吾得是個什麼禽獸才能做得出來圓房這種事?
說得多了,陳太太便哭天搶地要自儘,說自己無顏麵對九泉之下的老爺,陳秋吾被母親鬨得頭疼不已,問她:“娘,您說要給我娶妻,您能確定人家姑娘也是心甘情願要嫁的嗎?”
陳太太立時道:“那是自然!我兒是人中龍鳳,哪有姑娘不願意嫁?”
見兒子麵色疲憊,她到底也是心疼的,忙絞儘腦汁說起玲瓏的好來:“那姑娘,那姑娘你見了必然喜歡!生得十分貌美,娘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美的姑娘!”
陳秋吾失笑,他並不好美色,哪怕是在國外,他俊美的皮相也吸引了不少女性的追求與示好,回想起國內的女性,想起一輩子待在家中大門不出的母親,陳秋吾便替她們覺得難過,他最不喜那些將傳統女性一竿子打死的說法,在他看來,人都是可以成長的,隻是缺乏一個契機。
這個時候的陳秋吾,年輕氣盛,充滿理想抱負,想法也相對而言比較天真化,擁有一顆赤子之心,凡事為他人著想,寧可委屈自己。
母親給他發了好幾封電報,都是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陳秋吾卻不敢告訴她,其實他欣賞身材修長豐滿,健康開朗的女性,倒也不是說傳統女性不好,隻是他覺得那些擁有自我的女性,更能吸引他。
“對了!”陳太太又想起一個優點來,她得意洋洋地看著兒子,“我給你挑的這個媳婦,她沒纏足!”
這下陳秋吾是真的驚了:“娘說的是真的?她果真沒有纏足?”
他有點兒不信,實在是他娘對纏足非常執著,他曾寫信回來許多次,勸慰娘親放足,言明了許多纏足的危害,可惜陳太太不肯聽,說世上的女子個個纏足,不纏足那不是成了怪物?一雙大腳多難看啊!
陳太太本不滿意玲瓏沒有纏足,這會兒見兒子一臉驚訝,她才得意起來,愈發覺得這個媳婦選對了:“那是自然,娘還騙你不成?你要是不信,你自去你嶽家看看!”
陳秋吾便問:“她為何沒有纏足,是她自己不願,還是家中不肯?”
陳太太道:“你嶽母與我說過,他們家這姑娘自小嬌養,幼時生得玉雪可愛,他們夫妻倆便不舍得讓她疼,等稍微大一些,再纏也晚了,你嶽母正後悔呢,尋思著不給她纏足,找不到婆家。”
陳秋吾卻露出笑容,他心中並無喜愛的女子,母親的態度又擺在這兒,除非逼死母親,否則他是肯定要娶的,那麼如何與對方相處便是很重要的事,聽說那姑娘父母疼愛她不舍為她纏足,陳秋吾覺得,父母慈愛下所養大的姑娘,定然也有自己的想法。無論如何,他還是要先見未婚妻一麵,詢問她對這樁婚事的看法。
倘若她願意嫁,那他便娶,若是不願意嫁,他也可以幫助她,不會讓她名聲有損,甚至她想的話,他可以介紹她去滬城讀書,女兒家多讀些書總是沒錯的,多讀書開闊眼界,才能知道這個世界有多麼美麗,多麼寬廣,多麼值得向往。
因此陳秋吾沒有推辭。
陳太太見他一聽說未婚妻沒有纏足,便樂意去看,心裡也慶幸當初沒選那高家姑娘,她兒子在外學了不知什麼東西,橫豎是看不上小腳姑娘了,真是令人歎惋。小腳不好看嗎?那一雙大腳才叫難看呢!
陳秋吾拎了母親準備的禮品,親自上門拜見。
嚴太太正在屋子裡數落一雙兒女,聽說女婿來了,連忙請人進來。
嚴家雖比不得陳家家大業大,卻也吃穿不愁,還有下人伺候。陳秋吾注意到嚴家的女性下人也都裹了小腳,走起路來顫巍巍的,年紀大些的媽媽,稍微走一會兒便要停下來歇息,也難怪女子嬌弱,實在是吃人的封建社會與陳舊的繁瑣規矩扼殺了他們的天性。
之前在讀書時,學校裡曾就“為何男子有成就者遠遠高於女性,是否是因為男性更加聰明”為題進行過辯論,陳秋吾選擇了反方,他並不認為女性天生弱於男性,隻是時代的限製將她們早早地禁錮了起來,從古至今,女中豪傑也數不勝數,倘若女子也如男子這般自由,想必能夠出成就者決不遜於男性。
他的心願,便是希望所有女性都醒過來,希望國家崛起,人人幸福,擁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
用國外的話說,要追求民主,追求自由,追求屬於自我的意誌。
玲瓏躲在簾子後麵,以嚴太太的性格,肯定是不會讓她跟未婚夫見麵的,說是於理不合,哪有成親前便見麵的未婚夫妻?用嚴太太的話來講,她當初嫁給嚴老爺的時候,可是到了新婚之夜,才知道自己夫君長什麼模樣呢!
玲瓏:……
她懶得說了。
不過即便隔著簾子,也能看到陳秋吾生得很是俊美,氣質出眾,因為回國,入鄉隨俗也沒有穿襯衫西褲,而是穿了一襲青色長衫,愈發襯得人修長挺拔,宛如青竹蒼鬆,透著錚錚氣節。與嚴太太說話,也絲毫不嫌棄嚴太太小家子氣,修養與禮數沒得挑剔,玲瓏想了想嚴太太的話,覺得有些還真沒說錯。
就這小地方,能生出陳秋吾這樣的一代文豪,那真是祖墳得冒幾輩子的青煙,若是不嫁陳秋吾,想必也找不到比他更溫柔更能包容的人。
如陳秋吾這樣優秀的男子,飽讀詩書,才華橫溢,又喝過洋墨水,家境優渥,尚且對女子存有憐惜之心,可那些個不如他的,還整日躺著張嘴等吃等女人來伺候——沒錯玲瓏說得就是她爹跟她弟。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陳秋吾沒能見到未婚妻,略有些遺憾,他試探著詢問嚴太太,嚴家姑娘對婚約的想法,嚴太太一聽,這陳家大少爺好像還有解除婚約的意思?立馬急了,那可不行!立刻把玲瓏形容的非君不嫁,還說要是陳秋吾不肯要玲瓏,玲瓏便是失節,要自儘殉節才能保持家族名聲!險些跪下來懇求陳秋吾不要解除婚約,嚇得陳秋吾連忙扶起她,連連表示自己並沒有解除婚約的想法。
玲瓏嘴角抽搐,她覺得再讓她娘折騰下去,人家好好一青年才俊,未來的文豪,都要叫嚇死了。
她直接掀開簾子走了出去:“娘!”
丫鬟媽媽們沒來得及拉住自家小姐,一個個臉色慘白!
嚴太太一聽女兒聲音,連忙扭頭:“龍兒,你怎地出來了?!”
玲瓏道:“我再不出來,怕娘把我的未婚夫嚇跑。”
玲瓏掀開簾子出來那一刻,陳秋吾一雙眼睛都亮了!
她與他想象中的那種安靜婉約不愛說話的閨閣女子不一樣,最讓陳秋吾感到悸動的,讓他第一眼看見便忘不掉的,不是她那張美若天仙的臉,而是那雙熠熠生輝的美眸!
充滿了靈氣!生機!俏皮!
就像是他在國外畫廊欣賞油畫時,在油畫上看到的滿是自由天真的少女,然而真人比畫中少女更加令人愉悅,隻是看著她,他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嚴太太被女兒這大膽的話弄得差點兒暈過去:“快回去快回去!不許胡說!這、這女婿啊,你可彆嫌棄,這丫頭叫我跟她爹慣壞了,你可彆……”
嚴太太剩下半句話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了,因為不管怎麼看,她女婿的眼神,都不像是嫌棄跟不悅,怎麼說呢,嚴太太覺得,這雖然是自己家,可她好像是多餘的,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應該藏在桌底,才能讓兩個年輕人繼續對視。
玲瓏雙手背在身後,她在家是不穿老式衣裙的,那日之所以穿著也是被娘親逼得,說是陳太太喜歡規矩的姑娘,她抗議無效,在家裡,她穿得是自己讓人改良過的裙子,雖然仍然遮掩的嚴嚴實實什麼都不露,卻很貼合身體曲線,將少女的柔美全都展現了出來。
陳秋吾也並不是好色之人,他不喜歡老式衣裙,是覺得那種衣服像是一個個貞節牌坊,把女性的自我都給掩飾住,國外甚至還有人穿比基尼,大方地展示自我,可惜他從國外帶回來的衣裙母親並不喜歡,也不肯穿,總說穿了便不著調,要被人笑話。
兩人對視了許久,直到玲瓏笑起來:“你來看我,可給我帶了禮物?我聽說洋人有很多好玩兒的,我都沒見過。”
陳秋吾還真給她帶了。
他俊臉微紅,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錦盒,這是他給未來妻子準備的戒指,雖然國內現在並不流行西式婚禮,但他深受新思想影響,還是買了一對白金對戒,不過,若是未婚妻不喜歡,他也是不會拿出來的。
“娘,先出去吧?”
嚴太太:?
“算了,還是我出去吧。”玲瓏對陳秋吾提出邀請,“要出去走走嗎?我家的花園打理的很不錯。”
嚴太太:!!!
哪有這樣的不矜持的姑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