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片龍鱗(三)
從前, 方愛紅欣賞那些會吟詩會寫字,總是穿著體麵整潔的城裡知青,她看不上農村的泥腿子們, 覺得降低了自己的格調,因此無論彆人怎麼勸, 她都不願意在農村紮根。她總覺得, 自己有朝一日是能回城裡去的,可是這一年一年蹉跎下來,把十七歲的她蹉跎成了二十七歲的老姑娘, 仍舊沒能回城。
直到野豬撲麵而來, 小命懸於一線, 霍青山那在她看來空有其表的魁梧身體擋在了自己麵前,方愛紅才明白什麼叫做怦然心動。她浪漫地認為這是命運的邂逅, 否則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巧合?
霍青山將野豬掀翻,又用手上的鋼叉乾脆利落地刺入野豬脖頸,那在知青們麵前凶神惡煞的野獸, 在他手裡就跟小雞仔一樣毫無抵抗之力,瞬間倒塌。
他皺著眉,不知道這幾個知青上山作什麼死,村裡人也算是在山腳下長大的, 都不敢走到這深山裡來, 要不是他想上山弄點蘑菇回家給媳婦做飯吃,無意中聽到有人呼救, 這幾個人今兒怕是要交代在這了。
他完全沒意識到有個城裡姑娘對自己芳心暗許,可能就是知道也不在意,兩頭野豬雖說一大一小,但小的那頭估摸著也有二百來斤, 霍青山就一手拎著一隻,肩頭扛著一隻,對知青們說:“跟我走。”
這幾個人慌不擇路都不知道跑哪兒了,要是他不帶著下去肯定找不到來時路。
剛到村頭,有那眼神兒不好正蹲著乘涼的老頭兒瞧了,嚇得叫起來:“野豬進村啦!野豬進村啦!”
這一喊可不得了,家家戶戶嚇得四處逃竄,霍青山沉著嗓子喊:“不是野豬,是我。”
老頭兒眯起眼睛仔細看看,哦,那野豬原來是一頭叫提著一頭叫扛著的,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是山子啊,人老了,眼神兒不好使了,還以為你是野豬呢。”
又黑又壯又高大,從某種角度上來講,霍青山跟野豬確實是有些共同點。
當然作為當事人,並不覺得這是什麼讚譽,這兩頭野豬太多了,霍青山也不可能一人獨吞,而且還有四個知青看著,肯定是要拿回來大家一起商議著分的,村裡很快沸騰起來,都知道霍青山打了兩頭野豬回來!至於後麵那幾個知青,不好意思,沒人在意。
方愛紅正躊躇著要如何開口跟霍青山說話,才能體現出自己的優雅氣質與獨特,結果就見霍青山把兩頭野豬砰的一聲丟到地上,連連後退:“彆過來彆過來!我身上臟死了!”
她順著霍青山的視線看過去,隻見一個穿著藍色連衣裙的姑娘,手裡推著個木質小車,小車裡是個胖乎乎的奶娃,正吸著自己的大拇哥兒,吸得如癡如醉。
霍青山提了一路野豬身上能不臟嗎,他不說玲瓏也不可能靠過去,而是推著小車好奇地去看被打死的野豬,霍青山隻顧著打野豬,都忘了要采蘑菇,這下可好,本來晚上打算給媳婦做蘑菇燉小雞的。
方愛紅從沒關注過村子裡的事兒,這是屬於她的高傲,連帶著先前跟知絹結婚的知青陸愛平,她也沒怎麼關心過。本來覺得陸愛平長得不錯家世也不錯,可惜陸愛平娶了個村姑,後來又靠著家裡的本事回城,一點消息都沒留,方愛紅自然對他死了心。
她常常覺得陸愛平是沒有眼光,其實陸愛平就是單純的顏控,人家知絹雖然是農村姑娘,但生得漂亮水靈,方愛紅跟知絹在一起,誰會把方愛紅當城裡姑娘啊。
霍青山匆匆回家一趟,他們家的院子是霍青山重新紮的,又高又密,但湊近了也能影影綽綽看到些什麼。方愛紅假裝不經意地靠近,透過籬笆,看見霍青山把上身褂子一脫,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膛,充滿力量感。二十七歲的姑娘,哪怕是沒結過婚,也懂得欣賞男人的美,方愛紅這一瞧,立馬口乾舌燥,農村沒什麼講究,許多男人大夏天都會敞著膀子露出上半身到處走,但大多數都沒什麼看頭,像霍青山這樣的是獨一份。
他直接用院子裡的水桶往身上澆,一點都不怕剛打上來的井水有多冷,還故意使壞抖漏頭,把水珠甩到邊上的藍裙子姑娘身上,氣得她拿腳踹他,這回霍青山不嫌自己臟了,一把將人姑娘抱進懷裡,對準小臉蛋就是幾個啵啵,親得外頭的方愛紅都臊紅了臉。
這青天白日的也真是不知羞!農村姑娘就是沒規矩!
沒規矩的農村姑娘被高大的漢子抱在懷裡,他身上水珠都沒擦乾,弄濕了她的裙子,這讓她很不高興。
霍青山捧著那瓷白的小臉兒親了好幾口,眼看小媳婦要發火了,立馬收手:“今兒沒采到蘑菇,晚上給你做燒豬肉吃好不好?野豬肉拿來燒可香了。”
“好啊。”有好吃的玲瓏就不挑。“不過你怎麼一次抓了兩頭豬下來?”
霍青山把今天的事兒跟她說了,最後總結道:“那些城裡知青隻會作死,要不是我今天上山,他們命都要交代在那。”
玲瓏撇嘴道:“隨便吧,反正與我們無關,你快點把身上擦乾了,彆弄得我一身水。”
兩人在裡頭說著家常話,外頭方愛紅倚著牆假裝在休息,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過沒多會兒,大隊開始集合,這野豬是霍青山打的,屬於公有財產,但霍青山一人出的力,所以給霍青山單獨分了那頭比較小的野豬的一半,村民們大多沒什麼異議,有幾個紅眼的也被懟了一句你行你上——這誰行啊?這可是野豬,能把幾個成年漢子都撂倒的野獸!
霍青山一人得了小野豬的一半,看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反正他常年都這個表情,在外人麵前高深莫測的,瞧不出來他的心思。
其他人都按照人頭分了,連知青們也沒落下,不過野豬肉跟家豬肉不一樣,做法也不同,會做的人不多,不會做的話吃起來味兒也不如家豬肉,但這年頭能吃上一口肉就不錯了,還要什麼自行車?
霍青山做了一頓燒豬肉給玲瓏吃,又送了隔壁嬸子家一碗,剩下的他切成片串起來烤成肉乾,留了一部分給玲瓏做零嘴,剩下的準備拿去縣城換點錢票,因為天氣熱,肉不好保存,留了也吃不完。
玲瓏對這些是都沒異議的,她是個撒手掌櫃,萬事不管,連孩子都不帶,每天吃吃喝喝睡睡玩玩,哪怕是隔壁嬸子都怕她再這樣下去,把霍青山給嚇跑了——到哪兒去找這麼好的男人喲!
方愛紅自打看上霍青山,男人救自己於水火之中,千鈞一發之際,那真是英俊彪悍的讓人心悸,男人味爆棚,她是怎麼看怎麼順眼,於是也特彆關心霍青山的事,各方麵打聽,對霍青山也了解的七七八八。
然後愈發覺得玲瓏不值得。
她還是城裡姑娘呢,下鄉知青,有文化有素質有修養,照樣下地乾活賺工分,怎麼身為農村姑娘的玲瓏就不用了?非但不用,還每天好吃好喝,聽說霍青山常常上山,為的不是彆的,就是給玲瓏找口吃的!
山裡多危險啊!還有野獸呢,她也舍得讓自己男人進去!真是饞嘴!
霍青山不僅下地乾活是一把手,上山打獵更是厲害,不僅如此,他還會做飯洗衣服做木工,玲瓏常常推的那個嬰兒車就是霍青山親手打的,這麼個男人,怎麼就叫個農村姑娘給套著了呢?
要不是霍青山養活,玲瓏能像現在這樣白白嫩嫩水靈靈?
方愛紅覺得自己是乾活乾多了,要是自己也能過上玲瓏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她肯定比玲瓏更白嫩!
正好大隊上的會計年紀大了,前陣子摔了一跤,不能來上工,大隊長就說要找人替補,給工分還不用下地,這可是個美差,但村裡讀過書的人少,基本上也就是在知青裡選了。
方愛紅對這個職位勢在必得,誰知道她還沒來得及去呢,就得知已經內定玲瓏了!
這下彆說方愛紅,就是其他幾個知青也不高興,紛紛找上門去,玲瓏正在那看賬本算工分,她是不想乾這個活兒的,奈何隔壁嬸子火急火燎把她抓過去,生怕她去晚了讓彆人搶走,玲瓏隻好意思意思表現一下,老會計算得慢,還得用算盤,她是看一眼就直接往上騰數字,騰完了大隊長跟老會計一對,嘿,還全對!一個都不帶差的!
這心算能力少說甩知青們好幾條街,雖然是城裡來的,可這個年代的知識教育水平也就那樣,有些知青甚至是小學畢業就自稱文化人了,方愛紅如此傲慢,也不過是因為她是高中學曆。
他們不服氣,大隊長也沒說啥,一人給了本賬本讓他們算,結果算盤隻有一個,如方愛紅這樣的還得要草稿紙——你說費這事兒乾啥?
人家玲瓏坐在那拿著筆三下五除二一本賬刷刷算完了,這幾個還在那兒奮筆疾書呢!
技不如人,自然甘拜下風,惟獨方愛紅不太甘心,她要求檢查,一檢查自己更丟人,氣得眼圈通紅,怒視玲瓏一眼,拔腿走人。
莫名被瞪的玲瓏回家就把霍青山摁在床上揍了一頓,花拳繡腿的疼倒也不疼,主要是霍青山心疼呢,握著她的小粉拳吹氣,問是誰惹了她。
玲瓏說:“除了你還能有誰?你是不是跟女知青搞上了?那女的一直瞪我。”
霍青山被這罪名一壓,差點兒跪地上去:“可彆冤枉我,我就稀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