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片龍鱗(九)
徐鳳言與肖氏徹底決裂, 隨後皇帝便讓他外派,要去往窮山惡水的浡州,且不說浡州如何荒涼, 百姓野蠻未開化,便是這從京城到浡州,便要三個月的車程,艱苦不說, 還有生命危險,肖氏自然不願。
她能與徐鳳言同甘, 卻無法與他共苦,隻可惜,在她間接害死徐清婉後, 哪怕她是處子之身, 想與徐鳳言和離也是不可能的事。
徐鳳言甩開她一封休書,自此便與她再無瓜葛。
肖氏卻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她承認自己對徐清婉有愧,可也是為了徐清婉好,若非如此,她又怎地舍得花大價錢買什麼生子藥?她都想好了, 倘若徐清婉真的生男胎, 日後她與小公爺圓房, 這藥她也是要吃的。
可徐鳳言憑什麼要休了自己啊?
她哪裡做得不好?自打嫁給他, 兢兢業業為他打理後宅,為他儘孝,甚至主動為他納妾,後宅主母應做的事情她全都做到了,沒有一絲落下, 他憑什麼要休了她?明明是他不喜歡她,不願意與她圓房,害得她數年無子,在婆母麵前抬不起頭,在外人麵前丟儘了臉,結果卻將所有錯都推到她身上來?!
肖氏根本聽不進去徐鳳言的話,她跟國公夫人一樣,認死理,隻認自己的理,彆人說什麼她都當耳旁風,隻要不如她的意,那就是對不起她。
哪怕如今重活一世,肖氏仍然無法理解為何徐鳳言對自己那樣無情,又為何最後休了她時,連目光都是那樣淡漠而陌生。
她怎麼就做錯了?她不覺得自己有錯!
重活一世後,她發覺自己還沒有嫁給小公爺,這一次,肖氏打定主意,無論怎樣都不會首肯嫁入國公府,她隨便再尋個如意郎君,為對方生兒育女開枝散葉,難道不比嫁給小公爺守活寡強?
隻是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聽說小公爺成親的消息。肖氏這才恍惚中想起,前世也是如此,小公爺原本有個未婚妻,隻是那姑娘命苦,跌入水池淹死了,若非如此,哪裡輪得到出身略顯平庸的她?
這次那姑娘沒死,自然也就不會有她嫁給小公爺的機會了。
肖氏鬆了口氣,又有些失落,前世她與小公爺定下婚事,小公爺曾修書一封,隻是她覺得那是私相授受,連看都沒看便燒了,還讓那送信人回去轉告小公爺,請他謹言慎行,切莫做如此孟浪之事,後來小公爺果然沒有再傳書,肖氏當時還沾沾自喜,自以為做得極好,糾正了小公爺的壞習慣。
現在想想,他與崔家小姐訂婚後,是否也會如當年一般,寫信給崔家小姐呢?
時至今日,肖氏突然又好奇起當年那封信裡到底寫了什麼,小公爺在裡頭又說了什麼話。
其實如果不是小公爺堅持到她十八歲才肯圓房,他真的可以說是這世間最溫柔最體貼的男子,對女子從不大小聲,連對府中下人都十分溫和,從不體罰打罵,又才華過人,著實是人人羨慕的好郎君。
隻可惜,這些優點在肖氏看來,都算不上優點。
整日與女人好聲好氣,簡直就是沒出息,對下人太過溫和,又不夠淩厲,太過心慈手軟,兩個價值觀完全不同的人硬生生湊為夫妻,徐鳳言就是再有本事,也沒法把肖氏觀點掰過來,他為了防止國公夫人找肖氏的麻煩,特意告訴國公夫人沒有圓房的事,國公夫人平日為難兒媳,隻要徐鳳言在,便不會讓肖氏受委屈,他甚至告訴肖氏,即便是父母,若是做了錯誤的事,說了錯誤的話,也可以反抗。
結果肖氏反過來就勸他世上無不是的父母,要孝順要懂事。
兩人都是說服對方,結果就是誰也無法成功,然而徐鳳言除了婚姻外,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他不想辜負這嶄新的一生,想要為這個時代的人們多做一些事,為那些苦命的女人,為那些衣不蔽體的百姓,愛情隻是他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既然得不到,那就不強求,他願意放手,肖氏卻又不肯善罷甘休,兩人的婚姻形同虛設。
人與人之間,到底還是要講究緣分的。
肖氏重活一世,嫁不了小公爺,便將主意打在了前世的妹夫韋邵元身上,她覺得前世徐清婉一屍兩命,沒能給韋邵元留下一兒半女,那是徐清婉命不好,既然如此,倒不如自己替徐清婉承受這命運。
奈何緣分之下,即便肖氏有著重活一世的先機,也仍然無法獲得韋邵元的傾心——他仍舊對徐清婉一見鐘情。
並不是你重來了一次,想得到什麼就能得到什麼。
再在這之後,韋家小姐嫁人,結果嫁的不是上一世的人,這讓肖氏感到很奇怪,前頭有個沒有淹死反而順利嫁給小公爺的崔小姐,如今又有個嫁了另外一人的韋小姐,肖氏便有些弄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隨後,更讓肖氏不懂的事兒發生了,皇帝居然提前一年外派了徐鳳言!
也就是徐鳳言臨走之前,徐清婉嫁了出去,十裡紅妝,徐鳳言自己要外派,肯定不能帶著未嫁的妹妹,他這一走少說好幾年,把妹妹留下來,天知道國公夫人腦子一糊塗會做出什麼事,所以還是把婉婉嫁了比較安全。不過他也與韋邵元約法三章,婉婉沒有十八歲,不許他碰,韋邵元也乾脆答應,韋家三房都是好相處的人,韋寄晨嫁人後,三夫人便很是寂寞,徐清婉溫柔體貼,兩人處得跟母女一般,徐清婉舍不得哥哥嫂子,在送行那日哭成了淚人兒。
國公夫人本來還想再掙紮一下,女兒嫁人,兒子外派,她以身邊沒人伺候為由,想讓徐鳳言把玲瓏留下來,她才不介意兒子一人出遠門呢,最好是到了浡州,納上十個八個妾,納再多也無所謂!
總之,她就是怕這一走,兒媳徹底把兒子的心攥在手裡,那自己豈不是什麼都沒了?
但徐鳳言卻說,你叫玲瓏留下來,她又能伺候你什麼?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難道比下人還會伺候人?既然如此,要那麼多下人做什麼,全都發賣了算了!
直把國公夫人氣得哎喲哎喲直叫喚,躺在床上起不來,連徐鳳言出發那天都沒出現,賭氣不肯來送行。
徐鳳言也不在乎。
京城雖好,但他抱負遠大,並不願意偏安一隅,更想要破釜沉舟做出一番功績,隻有身居高位才能掌控話語權,掌控話語權,才有改變這個國家、這個社會的機會。
出發前,他跟玲瓏一起研究出了馬車減震裝置,主要是為了出行方便,他自己可以騎馬,但那樣的話老婆一個人坐馬車多無聊啊,而且騎馬還容易把大腿弄破,徐鳳言發誓,早晚有一日,他要把這國家到處都修滿水泥路!再也不讓馬車如此顛簸!
浡州幅員遼闊,但山民頗多,還很排外,當地的富豪鄉紳更是如閉口河蚌一般,團結又難搞,且還有許多山匪,全國最窮最破的地方莫過於此,一路長途跋涉到了浡州府,偌大一個府衙,連牌匾都破了好幾個角,簡直見者傷心聞者落淚,窮得令人驚歎。
州衙更是破的四處通風,門口辦差的衙役站沒站相滿臉疲憊,還有巨大的黑眼圈,衛生環境就更彆多說了,徐鳳言與玲瓏到達的前幾天正巧下了大雨,路麵一片泥濘,還有許多排泄物,動物的人的都有,市容市貌簡直差到極點,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格外難聞的酸臭味。
玲瓏用帕子捂住口鼻,她幸災樂禍地看向徐鳳言:“小公爺任重而道遠呀,就這地方,沒個五六年治理的下來?”
徐鳳言也很頭疼,他剛才還掀開馬車簾子往外看,結果還不如不看呢,乞丐到處都是,多的令人咋舌,他差點兒懷疑這不是浡州府,而是丐幫基地。想想看,連州府都是這種情況,下麵的幾個鄉縣,不知得多貧困!
馬車停在了府衙門口,門口當值的衙役一開始沒當回事,直到看見有人下來,見來人穿戴不凡,這才詢問。
得知是新任知州老爺來了,連忙上前行禮,徐鳳言不愛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擺擺手讓他們免禮,拒絕了要牽走馬車的衙役,伸手扶了玲瓏下來。
一見到玲瓏,衙役們都看呆了!這窮鄉僻壤,哪裡見過這般天仙模樣的女子!能有個皮膚白皙的姑娘,那就算是美人了!
哎喲這新任知州大人豔福可不淺,居然帶著這樣的大美人來上任,估計跟前麵幾任一樣,就是來打醬油的,乾不了多久就要調走。
玲瓏下了馬車,腳踩在石磚上,毫不客氣:“這兒也太臟了吧,不是說上任知州剛走沒幾天?怎麼這裡衛生這麼差啊,是不是衙役們太懶了?”
小雀小蝶跟在她身後,長月長星指揮著人把馬車上的東西卸下來,這回來浡州少說得待好幾年,他們可帶了不少東西。徐鳳言自己粗糙點兒無所謂,穿越前他為了拍電影什麼苦沒吃過,再難的條件也能堅持,可男人自己吃苦,沒有說讓自己女人跟著一塊吃的,所以帶了這麼多行李他不僅不反對,還很支持。
事實證明果然是對的,玲瓏連瓶瓶罐罐都帶了,這三個月雖然在趕路,但是有吃有喝有玩,權當公費旅遊。
玲瓏立刻開始支使起人來,反正這麼多衙役不用白不用,每個月還要給他們發月錢呢!
進了府衙,裡頭空間倒是不小,前廳破破爛爛,後院也沒好到哪裡去,除了不漏雨之外,幾乎沒個好地兒,房頂上不少修補痕跡,想來之前住在這裡的人沒少為這房子感到頭疼。
天色放晴,唯一讓徐鳳言感到安慰的,可能就是州衙鋪的全是石磚,下了大雨隻讓地麵變得更乾淨,並不像外頭大路那樣泥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