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片龍鱗(六)(1 / 2)

荒海有龍女 哀藍 11099 字 8個月前

第九十六片龍鱗(六)

“姑娘怎麼起得這樣早?”

將窗子打開的婢女笑吟吟的, “天兒還早呢,姑娘可以再休息會兒,老太太那兒不著急。”

四姑娘坐在床上, 背後倚著個軟綿綿的枕頭,她麵色平和, “嗯。”

往日她為了討好老太太, 讓老太太不要那麼討厭自己, 總是起得很早, 然後去老太太的院子裡, 晨昏定省,伺候周到, 為的就是每日看到大哥回家, 能夠少一些歉疚,多一些兩情相悅的快樂。

老太太一開始是極不領情的,可她到底不是鐵石心腸, 便是小貓小狗,養在身邊十來年都要有感情,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且四姑娘在她身邊向來乖巧溫順,又懂事貼心, 伺候的比跟了老太太幾十年的媽媽都周到, 便是一顆石頭心都要被焐熱了。

可是啊……四姑娘看著自己手臂上的蝴蝶印記,那是因愛而生的怨恨的象征。

老太太對她,也不過是對小貓小狗那樣的情感罷了,所以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欺淩而默不作聲,明明知道她的身世卻選擇隱瞞,甚至將她真的當做府裡的私生女,到了年紀, 給點嫁妝便可隨意打發遠嫁,還不至於讓她敗壞了大哥的前程。

她這個孫女,比小貓小狗要貴重些,但貴重不過這府裡的任何一個主子。

眼看到了四姑娘起身去老太太院子裡的時間,四姑娘卻還躺在床上沒有動,兩個忠心的婢女麵麵相覷,她們都是大公子安排給四姑娘的,對她忠心耿耿不說,還各有所長,雖然老太太反對這門婚事,但對二婢而言,大公子與自家姑娘的結合可真是郎才女貌。

老太太都鬆動了,再加把勁兒就能恢複往日的和睦,怎地姑娘卻不動了呢?

“姑娘,時辰快到了,您該起床梳洗了。”

四姑娘卻沒有反應,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淡淡道:“今兒不想起了。”

兩個婢子瞬間愣住,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姑娘剛才是說……不想起?也就是說,今兒不去老太太那了?

四姑娘沒等婢子們想明白,便讓她們退了下去,大概過了有小半個時辰,老太太院子裡來人問四姑娘今兒是怎麼了,四姑娘坐在床上,聽著外麵的婢子回答說她是身子不適,未免過了病氣給老太太,還是不過去的好。

而大公子一夜未睡,他忘不掉四姑娘走時的表情,與她眼裡的淚水,他為此感到深深的悔恨,除卻派人去查是誰告訴了她有關身世的消息外,他在窗前整整站到了天亮,結果聽說四姑娘病了,他立馬便坐不住,可到了四姑娘的院子,又近鄉情怯,明明那麼想要見她,卻又不敢進去。

怕她哭,怕她恨,怕她對自己失望,更怕她說要分開,那婚約從此不作數。

“姑娘,大公子在外頭站了好久了,姑娘……要見他嗎?”

婢女小心翼翼地問,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自家姑娘的表情,明顯心情不怎麼好,而且,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就好像一夜之間,姑娘就變了。從前姑娘聽說大公子來了,都是歡天喜地,何曾這樣冷淡?明明昨兒個還好著呢……

四姑娘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淡淡道:“不見了,我現在誰也不想見。”

大公子得知她不想見自己,自然不會硬闖,他怕她更生氣、更討厭見到自己。

他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也想要跟她道歉,他從未想過會愛上她,如果可以,當初他便不該去深查她的身世,便這樣——不,如果真的這樣讓她稀裡糊塗過了一輩子,連自己親生爹娘都不知道是誰,一生不曾去祭拜,那也太過殘忍。

一切的起因,都來自二爺當年的一念之差。

他們之間,說是有血海深仇也不為過。

倘若她真的不願意再嫁給他,他又要怎麼辦?他是決計不會娶除了她之外的人的,即便彼此之間橫亙萬水千山,他也不會放棄。

“姑娘,外頭下雨了,大公子還在等著呢。”

望著窗外出神的四姑娘慢慢回過頭,從她這裡無法看到院門口,自然也看不見大公子是否還在那裡。此時此刻,她心中所想,居然是昨天晚上,那紅衣姑娘說的話。

愛會讓人變得軟弱,但是這份愛的基礎上所滋生出的怨恨,卻會使人強大。

手臂上的蝴蝶印記似乎在訴說著什麼,微微發燙,四姑娘閉上眼睛:“他要待,就叫他待著吧。”

婢女們驚呆了,這完全就不像是自家姑娘會說出來的話,究竟是怎麼了?

雨越下越大,與之相對的,是四姑娘心底一點一點蔓延而出的冷意,就像是冬天凝結而出的暴風雪,將她的愛意緩緩凍結,愛興許還是愛的,但比不過恨,澎湃而出的憤怒,已經無法被所謂的愛撫平。

即便與大哥成親,兩人離開京城,過上隻有彼此的生活,可他永遠不會告知她真相,她一輩子都要去想,自己的父親到底是誰,都要背負這卑微又惶恐的命運。將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他人縹緲的愛上,太不安、太危險了,他的愛一旦變淡、變輕,她便一無所有。

四姑娘不想做纏繞著大樹才能存活的菟絲花,她想要本身便成為參天大樹,不依靠任何人。

所以啊,這雨下得再大,她也不會義無反顧地奔出去,為他撐起一把傘了。

有緣無分的人,本來就不應該在一起,更何況彼此之間還有著血海深仇。

大公子終究沒能等到四姑娘,他在外麵站了許久許久,直到鐵打的身體都撐不住病倒了,發起了高燒,四姑娘也再沒有去看過他。老太太得知後勃然大怒,四姑娘不來侍奉她,她心中雖有些不滿,卻也不是不能忍受,可她之所以願意點頭認同這樁婚事,是因為四姑娘對大公子情深似海,現在還沒有成親,四姑娘卻已經恃寵而驕,那日後豈不是要爬到大公子頭上?

她憤怒地用拐杖搗著地麵:“讓她過來!跟她說!她要是不來,以後也彆再來!”

下人們如實轉告了四姑娘,原以為四姑娘會驚慌失措,誰曾想她卻隻是笑了笑,“不來便不來。”

誰稀罕呢?

她已決意要將他割舍,便不會再讓自己為他動容,此後誰生誰死都不再相乾。

老太太氣得差點暈過去,待到大公子醒來,便說著四姑娘的不好,大公子麵色蒼白,阻止了她:“祖母,彆說了,這是我們家欠她的。”

“什麼欠她……”老太太嘴差點兒瓢了。

大公子輕聲道:“難道把她養了十幾年,祖母就忘了她本該是誰嗎?”

老太太硬氣道:“不管她本該是誰,日後她是你的妻子,是咱們家的女主人,那便不能有這樣小家子氣的做派!傳出去成何體統?”

“祖母,她本可以不這樣的。”大公子咳嗽了兩聲。“您不也正是怕她鋒芒太過,引起上頭注意,才刻意將她養成如此膽怯怕生的性情?”

老太太被說中了心思,嘴唇哆嗦了下:“你們的婚事已成定局,你為何要說這些?你在想什麼?她的身份決不能暴露,當初你二叔身邊的人我已經全部處理乾淨,隻要不讓人知道,那——”

“若是她自己知道了呢?”

老太太一窒:“你說什麼?是誰敢——”

“是我告訴她的。”大公子往門口處看了一眼,似乎還在期待有誰會出現在那裡,“……我不想與她之間有任何隱瞞,也不想讓她直到嫁我,都還在想,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她本來擁有一個很厲害的父親,本該是金枝玉葉,卻落難到我家,艱難長大……”

“你瘋了!”若非嫡長孫正在病中,老太太險些一巴掌打上來,她重重地用拐杖敲擊地麵,“當年先太子之死,你二叔首當其衝,你將這些告訴她,是要她跟我們離心!萬一她生出報複之意,咱們家都要完了!”

大公子垂下眼眸,“那也是應該的,不是嗎?殘害皇族,本就該抄家滅族。”

老太太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這個最讓她驕傲,也最有出息的嫡長孫:“你便是不為你自己想,也為其他人想想吧!你還有諸多兄弟姐妹,難道你要他們都陪葬不成!為今之計,隻有將她抓起來,不能讓她離開……”

話沒說完,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吵鬨聲,片刻後,一個婢女衝了進來,大公子認得分明,正是自己派在了四姑娘身邊的兩個之一,她抬起頭,滿麵慌張:“不好了!大公子,四姑娘、四姑娘她不見了!”

什麼?!

大公子本就鬱結於心,不知要如何解開彼此之間的心結,隻能寄希望於以後,兩人離開京城,天高水闊,終有重歸於好的一日,可他萬萬想不到她會消失!

府裡戒備森嚴,她要如何消失?!她怎麼可能做得到?!

難道是祖母……

老太太也非常吃驚,她剛想出如何處置四姑娘,人便沒了,再一看嫡長孫的目光,還有什麼不明白?這的確很像是她的手法,可她並沒有這樣做啊!

四姑娘做了決定後,便有一隻黑色的鳥從窗外飛來,在她麵前化作了人類模樣。饒是早知那紅衣姑娘非人,養在深閨十幾年的四姑娘也仍舊嚇了一跳。

鳥妖在她身前匍匐,意思是讓她上去,四姑娘看了這房間最後一眼,這十幾年的喜怒哀樂,困於囹圄,都是在這房間裡發生,她在這兒戰戰兢兢活到現在,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時間百感交集。

坐上了鳥妖的背,一身黑衣的鳥妖伸展雙臂,迅速張出一雙巨大的翅膀,四姑娘第一次騰空而起,身在雲霄,往下看,整個京城渺小的一隻手就能捉住,更彆提那些和螞蟻一樣小的行人。

她便是這萬千人類中的一個。

鳥妖飛行的很穩,四姑娘雙手撐在它背部濃密齊整的羽毛上,迎麵而來的風吹拂起她的長發,似乎也吹開了她心田的陰鬱,讓她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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