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捉蟲)(1 / 2)

==第一百零六章夢醒時==

陸宴忽然離宮,鎮國公府簷角的燈火徹夜未熄,靖安長公主坐在榻邊整整一夜,終於在翌日一早,瞧見了陸宴的身影。

靖安長公主一把推開了肅寧堂的大門。

眼見他胸口有大片的血跡滲出,不禁紅著眼眶道:“你瘋魔了是不是?是不是!”

抬眸對視間,陸宴笑道:“阿娘,最後一次。”

靖安長公主看著冷清灰暗的瞳孔,不禁呼吸一窒,那快要溢出嘴邊的話,通通咽下。

昨夜他去了哪,又見了誰,顯然,都已經不重要了......能平安回來就好。

一段沉默後,陸宴站直了身子,從黃花梨夔龍紋書案上拿出了兩張密信,遞給了靖安長公主,“阿娘仔細看看。”

長公主從右向左默讀,眉頭越來越緊。

這上麵皆是許家近兩年在暗中做的勾當,有些事雖無確切證據,但靖安長公主大致也猜得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她捏著信件的手指漸漸收緊。

陸宴繼而開口道:“十殿下雖小,但自小天資過人,又有徐太傅這樣一位仁師老師在身側教導,想來日後定可堪重任。”

十殿下,那是端妃的兒子。

靖安長公主眸色一凜,“你可知你在說甚?”

“我知道黨爭乃是天家忌諱,但陛下無心朝政,許家以不仁禦眾,豺狐之心昭昭,若人人都想著明哲保身。”陸宴看著長公主手裡的密信道,繼續道:“則國家危矣。”

“三郎,可你身後是整個國公府......”

長公主話還沒說完,隻見陸庭、陸燁手提著不少名貴藥材出現在肅寧堂的門口。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陸庭笑道:“三郎,阿兄第一個支持你。”

陸燁也跟著笑道:“合該如此。”

三日字後,靖安長公主攜公主親衛鬨到道觀,不僅砸了那個勞什子九天回爐,更是對葛天師破口大罵。

成元帝厲聲道:“靖安,朕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靖安長公主聲嘶力竭道:“那日若無三郎替陛下擋了那箭矢,陛下拿什麼長生不老?拿這些糊弄人的香珠子嗎!”

成元帝呼吸急促,顯然是怒極,他指著靖安長公主臉道:“你給朕回你的國公府去!”

靖安長公主眼角的淚水奪眶而出,“若阿兄今日不同我回去,這世上,從此再無靖安。”

觀內的小道被這般陣仗嚇得退避三舍。

僵持不下之時,鴻升拔出了腰側的劍,手起刀落,砍下了葛天師的頭顱,成元帝尚未反應過來,鴻升雙腿一彎,跪在地上。

“臣自知罪無可恕,隻望陛下念一份舊情,放過臣府中的養子。”

說罷,長劍入腹,鴻升以死謝罪。

成元帝肩膀塌陷,雙鬢斑白,渾濁的目光裡有憤怒,有驚詫,還有一絲說不出的頹唐。

他身子一晃,靖安長公主扶住他,“陛下,回宮吧。”

隻是當成元帝重新穿上龍袍、坐在龍椅上時,才恍然驚覺,大晉,早已不是他手中的大晉。

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高。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晃,便是兩年。

陸家與許家水火不容,許家雖然勢大,可也架不住鎮國公府、宣平侯府、陸氏宗親,揚州楚氏以及端妃背後的徐家帶頭在朝上與東宮作對,這兩年的時間裡,陸宴親手折了許家不少人。

手段之狠厲,令人咋舌,二十六的陸宴,早不是當初那個雲淡風輕的陸家世子爺。

朝堂之上風起雲湧,許後的日子,也並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好過。

楚旬和隨鈺邀他去紅袖樓小酌,馬車行進平康坊已是傍晚,他踏著懸廊中搖曳的不熄的火影,風塵仆仆地趕來。

他的衣袖綴滿了雪花,又是一年冬季,又是一年蕭瑟。

掀開廂房的幔帳,楚旬揶揄道:“楚某人想私底下想見陸大人一麵,是越來越難了。”

陸宴如今官拜尚書,來往交際,早已不能隨心所欲,所以楚旬這話,倒也是沒錯。

隨鈺在一旁笑道,“認了吧,你就是被他忽悠來京城的。”

楚旬被陸宴“情真意切”的信弄得心尖泛酸,彆了西湖的畫舫,彆了揚州的美景,馬不停蹄地趕來京城,結果一朝失足,成了頭頂烏紗按時上值的刑部侍郎。

紅袖樓的驪娘跽坐在旁,伸手揉了下楚旬的眉頭,柔聲細語道:“看呐,瞧把楚大人給委屈的。”

楚旬摟著她的腰,嘴角帶了一股子痞,“你也坑我,是不是?”

驪娘笑道:“驪娘不敢。”

吃了點小菜,驪娘端上來一壇好酒,隨即對陸宴恭恭敬敬道:“這桃花釀是紅袖樓的招牌,陸大人一個人喝,是不是有些虛度良宵?”

驪娘這話是何意,陸宴再是清楚不過,男人向後靠了靠,深邃的眉眼帶了一股風流,“如何不算虛度?”

驪娘同楚旬對了個眼神,起身推開了門。

紅澄澄的燈籠縱橫交錯,婉轉動聽的嬌音縈繞耳畔。

一位姑娘緩緩走了進來,她姿容清麗,明眸善睞,四目相對,陸宴那雙愈發世故疏離的眼神,到底還是恍了一下神。

他這才明白,今兒根本就是一場“鴻門宴”。

眼前的女子,與那人,足足有六分像。

須臾,那女子坐下時,男人的眼神再無波瀾,他問她,“叫什麼?”

小姑娘有些怯懦,攥了攥拳,低聲道:“回稟大人,奴名喚珍兒。”

陸宴嘴角噙上一絲笑意,“哪個甄?”

珍兒道:“珍珠的珍。”

陸宴又道:“多大了?”

珍兒雙頰瞬間紅透,“十六。”

陸宴把玩這手中的杯盞,隨後立住,挪到她麵前道:“倒酒吧。”

珍兒尚未出閣,還沒伺候過人,眼睛裡的那股青澀,做不得假,她知道眼前的男人位高權重,卻不知他如此溫柔俊朗。

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她身上的一絲顫栗如春風襲來,在心間打了個圈,又轉瞬即逝。

隨鈺和楚旬握著杯盞的手皆是一僵,仿佛在說,他陸時硯,不該是這個反應。

世人以為他眼裡隻有權勢,以為他儒雅的皮囊下是日益澎湃的野心。可鎮國公府的世子爺,二十有六不娶妻、不納妾,不是放不下那人是甚?

回想沈甄離京後,初春時分,也不知從哪個酒樓傳出了一個消息——彆看昔日裡的長安第一美人,沈家女沈甄與長平侯有了婚約,其實她啊,還給陸京兆做過外室。

罪眷之女,天之驕子。

一夜之間,沸沸揚揚。

隨鈺以為,以陸宴的脾氣,不論明裡還是暗地,定會給那人一個教訓,未曾想,他隻是輕飄飄地揭過了。

隨鈺同他道:“陸宴,此事若是你不便出手,我來。”

陸宴回道:“何須理會?反正流言蜚語大多都是這樣,你越是在乎,傳的便越是久遠。”

隨鈺道:“那你不在乎嗎?”

陸宴蹙眉笑了一下,“她既然決定去做蘇家婦,我為何還要在乎?”

隨鈺看著他無可奈何的眼神不由一頓,他的疑心,死在了陸宴風淡雲輕的語氣裡,“隨佑安,我這人,沒你那麼長情。”

隨鈺又道:“那你與白家的婚事,怎麼又......”

陸宴直接道:“待我進中樞秉政,自然會成婚。”

隨鈺有那麼一瞬間,十分欽佩陸宴。

欽佩他從未沉浸於任何風月之中,又或者說,他淪陷過,但他生性薄涼,放下的模樣竟是那般容易。

可謊言就是謊言,總有大白的一天。如今兩年過去,他陸宴手上的權利絕非昔日可比,到頭來呢?他仍是這個樣子。

一幅,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隨鈺這才恍然大悟,他的性子,本就是難露心聲。

隨鈺回神,看著珍兒,故意道:“陸大人覺不覺得,她像極了一個人。”

陸宴凝眸,飲了一口酒,沉聲道:“是麼,好像是。”

楚旬長呼了一口氣,一臉認真道:“你抬起頭來。”

珍兒在一旁垂著眼眸,謹慎作禮,聽了這話,她才緩緩抬起頭來......

楚旬點了點頭,直接道破,“彆說,她與沈甄,確實有幾分像。”

沈甄。

說起來,陸宴不知有多久,沒有開口說這兩個字了。

楚旬看著外麵如柳絮般的雪花,幽幽道:“時間真快,一晃兩年,長平侯身上的孝期,好似也該過去了。”

隨鈺隨聲附和,“若我沒記錯,已是過去小半年了。”

楚旬又道:“屆時你是不是要去漠北喝頓喜酒?”

隨鈺點頭,“若那是京中無事......”

他的話還沒說完,陸宴的唇角冷卻,弧度忽然轉平,將手中的杯盞“噹”地一聲擲到地上。

珍兒一個渾身激靈,被男人身上的戾氣下了一跳,倒酒的手臂一僵。

潺潺的水流聲戛然而止。

她連忙掏出兩張帕子,手忙腳亂地去擦拭陸宴被酒水濺濕的衣角。

“大人。”珍兒抬眸喚了一聲。

陸宴一把推開她,起身看著隨鈺一字一句道,“走了。”

“陸宴!”楚旬喊了一句。

陸宴頭也沒回。

隨鈺臨窗而坐,看著陸宴蕭瑟的背影,道了一句,“果然,同你料的一樣。”

楚旬低頭飲了一口酒,緩緩道:“兩年,我從沒聽他喊過沈三娘的名字,一次也無,便是我有意提起,他也是麵露無奈,很快就轉了話鋒,那怎可能是放下的模樣。”

隨鈺點了點頭,道:“今日這仇,他定要記在你我二人身上了。”

楚旬道:“隨他去吧,總比憋在心裡頭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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