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順著燈火,去看沐浴後沈甄,烏黑柔順的頭發披在她身後,襯得小臉白生生的,一如當年。隻是生過孩子的她,身上多了一股道不明的韻味。
倏然,微風透過窗牖拂進來,托起了她額角的發絲。
他伸手將淩亂的發絲彆至她的耳後,如同受了蠱惑一般地去捏她的耳垂。
一下又一下的摩挲,惹得沈甄眼神一晃。
老夫老妻,一個眼神便知對方是幾個意思。
沈甄一躲,低聲同他商量:“我們,要不要分房睡?”
陸宴眸色一沉,道:“夫人這是要攆我走?”
“這是什麼話,隻是我不方便......”沈甄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陸宴掃了一眼她那五根晶瑩剔透的手指頭,麵不改色道:“方便。”
她攥住了自己的小手。
沈甄有孕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有人同陸宴說著恭喜,有人默默打著彆的主意。
陸相沒納過妾,長安人人皆知。
若是能在這時候送個女子進鎮國公府,那前程便是不可限量了,瞧瞧沈家就知道了,沈文祁辭官不過一年,雲陽侯府的匾額,便再度掛了上去。
能把丟了的爵位找回來,沈家這絕對是頭一份。
不得不說,這些當官的也都是人-精,想往鎮國公府送人,便可著嬌麗白皙腰細的挑,怕陸宴看不上眼,特意選了在春季行事。
春暖花開,萬物複蘇,貓都知道喵喵叫。
一日,陸大人和同僚出去喝酒。
酒過三巡,吏部侍郎王仕年給平康坊的管事使了一個眼神,半晌,進來了一位女子。
陸宴抬頭,不由得有些恍惚。
眼前的女子,他記得,正是上輩子隨鈺和楚旬給他找來的那位。
與沈甄足足有六分像的那一位。
那女子與陸宴對視,見他沒有拒絕,便提著膽子坐到了他邊上。
陸宴側頭問她,“叫什麼?”
女子攥了攥拳,低聲道:“回稟大人,奴名喚珍兒。”
陸宴問她,“哪個甄?”
珍兒道:“珍珠的珍。”
陸宴又道:“多大了?”
珍兒道:“十八。”
聞言,陸宴的嘴角不由噙上了一絲笑意,除了大了兩歲,還真是同夢中一模一樣。
陸宴隻是在心裡感歎這兩世的不同,但他嘴邊兒的笑意卻讓王仕年會錯了意。
他以為自己這是賭對了。
珍兒抬手給他斟酒,將滿時,提起來,柔聲道:“大人請用。”
然,下一瞬,陸宴便起了身子,王仕年諂媚道:“大人這是要去哪?”
陸宴看著珍兒,冷聲道:“給她換個名字。”
王仕年目光一怔,戰戰兢兢道:“大人這是......”
陸宴回府時,正巧看見陸昶安抱著沈甄的肚子看來看去,半晌,喊了一聲妹妹。
沈甄一笑,“真的?真是妹妹?”
墨月道:“夫人,小郎君才多大......這話信不得啊。”
棠月道:“欸,這可未必,我阿娘跟我說過,小孩子的眼睛靈著呢。”
陸宴走過去,拎起陸昶安,把他扔給了奶娘,道:“去給長公主送去。”
孩子年歲小,會哭是天性,被迫離開他的阿娘,不禁伸出手,哽咽著喚了一聲阿娘。
陸宴回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再說:你和你阿娘不能比,你哭,是沒用的。
陸昶安對誰都笑,甚是招人喜歡,簡直是靖安長公主的心尖肉,但他獨獨就是怕陸宴。
陸昶安被這滲人的目光一掃,嘴角立馬停了抽搐。
陸昶安被抱出去後,屋內的人識相退下,隻剩他們兩個,沈甄動了動鼻尖,“郎君方才去哪了?”
陸宴道:“喝了點酒。”
沈甄起身,走到他身邊,聞了聞他的衣襟,這是胭脂味,女子身上才有的香氣。
陸宴見她鼻尖一聳一聳,不由低低地笑出了聲,沈甄抬眸瞪他。
“跟誰?”
對視間,男人眼底的笑意更深,他伸手解開了自己的腰封,褪下了自己的官服。
赤著上身將她抱在懷中。
沈甄推他,捂眼睛。
陸宴卻給她逼入了床角,吮著她的唇,輕聲道:“要不要?”
沈甄仰頭咬住他的下唇,抬眼看他。
這雙澄澈透亮的眼睛啊,確實勾人。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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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想給陸宴“拉皮條”的人著實是不少。
攆走一個,又來一個。
翌日一早,沈家三嬸堆著滿臉笑,敲開了國公府的大門。她帶了不少小孩子玩的物件過來,對沈甄道:“甄兒,這幾個,都是你三叔親手做的。”
沈甄點了點頭,淡淡道:“多謝三叔了。”
這兩年沈家三房之間關係有了不少緩和,一是因為沈文祁對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們確實還有感情,二是因為不想讓外人跟著看笑話,三是因為雲陽侯府門庭若市,這二房三房也就把醜惡的嘴臉徹底藏起來了。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麵子上,多少還是說得過去的。
不過,也隻是過的去。
在沈甄看來,她這三嬸就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今日帶了這麼多“走心”的物件,定是打了彆的主意。
沈甄假意打了個嗬欠,正準備說乏了,鄒氏便急急地開了口,“甄兒,你表妹入京了。”
“表妹?”
“是信陽的趙家妹妹,家中行四的趙絮,前幾年,她來過京城,你們見過,當時她還追著你管你叫阿姐呢。”
沈甄看著鄒氏的眼睛,直接道:“她來京是要做甚。”
鄒氏話鋒一轉,看著沈甄的肚子暗示道,“絮兒她阿耶死的早,此番來京,是來投奔我的,她年十六,還未出閣,性子甚是本分。”
沈甄噎了一股悶氣,“三嬸是要我做主把趙四娘接進國公府?”
鄒氏心一橫,直接道:“甄兒,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眼下懷著身子,多有不便之處,與其讓外麵的人鑽了空子,還不如......”
鄒氏還沒說完,沈甄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清溪,派個人送三嬸回府。”
鄒氏臉色一變,“甄兒,三嬸也是為了你好,你若是將她接進府裡,誰不歎你一句賢惠?”
沈甄直接起身回了內室。
陸宴得知此事後,什麼都沒說。
直到半年後,沈鷺有了身孕,陸宴同她的丈夫,太常丞邰豐喝了一頓酒,邰豐受寵若驚,想都沒想就把身邊的女子帶回了家。
沈鷺大著肚子又哭又鬨,差點沒小產,鄒氏瞪著個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
邰豐收了那女子為姨娘,讚了沈鷺一句賢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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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經不起細數,四季一轉,又是一年。
沈甄的腰,又細回去了。
不得不說,陸靜姝的待遇顯然比陸昶安好了不少,陸靜姝第一次喚耶耶的時候,陸大人的眼眶都紅了。
她開口的一瞬間,陸宴連牆該砌多高都想好了。
四年後的上元節,陸宴終於休沐,他帶著妻子兒女一起上街。
看著京兆尹孫旭在六街中央罵罵咧咧,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孟惟還是少尹,隻不過已經去掉了代稱,俸祿也跟著翻了倍。
吵鬨聲不斷,差役對孫旭道:“大人,淮西伯府的大公子剛剛跟府中的婢女走散了,眼下不知所蹤。”
孫旭深吸一口氣。
還沒呼出來,另一個差役又道:“大人!西市那邊的戲台子塌了,有不少人困在了裡頭。”
......
沈甄牽著陸昶安走在前麵,停在一個攤位麵前,選了一盞平安燈。
陸宴單手抱著陸婧姝,小女兒摟住了他的脖子,“我也想要。”
陸宴道:“好。”
就在這時,煙火在頭頂綻放,沈甄回頭看他,紅著臉道:“我錢袋子掉了,你快過來。”
陸宴站在遠處不動,笑著看她。
她以為他沒聽見,便衝他搖了搖手。
倏然,風起,耳畔回蕩起了她的聲音。
妾睹君未及而立便入中樞秉政,成一代賢臣。璋瓦雙全,子女繞膝,名喚昶安、靜姝。
憨聲嬌笑,音尤在耳。
若有來生,願君能似夢中那般,眉眼帶笑,萬事順意......
陸宴走過去。
這一生,於願以足。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