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2)

醫生眼中閃過一絲遺憾, 但從醫多年這種事情也已經見怪不怪了。

“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終止妊娠的最佳時間是35-50天。唔,你時間差不多。”女醫生翻了一下單子, 抬頭問道:“是打算今天做手術?”

或許是心理作用,當聽到醫生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 阮楚楚突然覺得自己的小腹抽疼了一下。

她“噌”地站起來, “那個……我再考慮考慮, 謝謝你啊醫生。”

阮楚楚慌慌張張地出了辦公室,本是想乘電梯下樓回家, 卻意外走錯方向來到了一個產房外的等候區。

說來也巧,她剛到, 產房門就被人從裡拉開, 護士抱著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新生兒走出來, 喚道:“任巧!任巧的家屬在哪裡?”

阮楚楚麵前等候區的座椅裡“嘩啦”站起老老少少好幾個人, 一窩蜂似的湧了過去。

一時間, 整個廊道裡都洋溢著動人的喜悅, 歡笑聲和祝福聲不絕於耳。

就連遠遠旁觀著的阮楚楚, 也跟著這個陌生的新生命感受到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感動。

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那一刻, 她覺得自己幾乎要流淚。

或許母性是每個女人的天性,無論年齡大小,她們身體裡總擁有著一種善良、柔韌的力量。

一直到車子駛出醫院大門, 阮楚楚才平息。

車行到半路,覃佳慧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著急的不行。

“楚楚, 你去醫院了?出什麼事了?”

阮楚楚歎氣,早知道就不用家裡的司機了。

“媽,你先彆急,我就是來做個小檢查,沒什麼問題。”

覃佳慧可不好騙,“我又不是沒懷過孕,三個月才做第一次產檢,你現在才幾周?”

阮楚楚見糊弄不過去,隻得說了實話。

這下可把覃佳慧急壞了,雖然阮楚楚再三保證醫生說孕早期出血不是大問題,她還是親自把人接回了阮家。

一連幾天,覃佳慧天天監督家中食譜,有時間還會親自動手換著花樣煲湯,阮楚楚覺得自己自回家,體重每天都在漲。

阮承平更誇張,書店裡的孕期書籍搬了個遍,最好笑的是裡麵還有一本叫《準外公手冊》,見天地被他捧在手裡看。

就連在新西蘭休養的外祖父母,也特地打電話叮囑她好好休息、保持良好心態,並表示已經想了好些個名字,回頭發過來給她挑選。

看著長輩們上心的模樣,阮楚楚都莫名跟著對腹中的小生命多了一絲鄭重和期待。

或許這麼想有些聖母,但阮楚楚覺得原主不會忍心不要這個孩子;而她,也認為生而為人需對生命多一份敬重。

無論如何,這個孩子是沒有原罪的。

她有權選擇自己的人生,這個小生命同樣如此,TA既然到來,就該有看看這個世界的權利。

-

阮楚楚在回到阮家的第三天晚上,收到了董薇介紹的那家偵探社的消息。

看著郵箱中顧煜助理口中的賬戶相關信息,她有些納悶兒。

戶主不是方瑤,也不是什麼年輕貌美的小三小四,而是一位快五十歲的婦女,名叫許冬梅。

不得不說這家偵探社的業務能力非常出眾,資料裡竟然還帶了一張女人的近照。

很普通的一位中年婦女,手裡拎著一個菜籃子,相貌、氣質、衣著都非常普通,隨便挑個菜市場一抓能有一大把的那種。

阮楚楚實在是好奇,顧煜為什麼會跟這樣一個人有金錢往來。

根據資料顯示,許冬梅的那個戶頭從十年前開始,每個月都定期有款項彙入。那時顧煜才十六歲,自然不可能是什麼小情兒之類的。

那是什麼呢?難道是封口費之類的?

阮楚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第二天竟然貿貿然循著資料裡的地址找了過去。

這是舊城區的一片老房子,樓棟之間挨得很近,弄堂多又窄,顯得逼仄。

阮楚楚站在地址所示的樓棟下方,反思自己到底跑來這乾什麼?

要查什麼事情偵探社那邊不比她強?而且萬一真有什麼秘密,她過來不久暴露了嗎?

暗罵自己一聲蠢與莽撞,阮楚楚轉身便想走,不料一回身卻撞到了一位老太太。

“對不起對不起,您沒事吧?”阮楚楚趕緊將人扶住了,又彎腰替她撿掉落在地的橙子。

老太太十分和藹,自己也蹲下去一起撿,笑道:“沒事,我剛看那牆上的鳥窩去了,沒留神才撞到你。謝謝啊,丫頭。”

“喲,這是你掉的吧?”老太太撿起腳邊的卡紙,眯著眼看了下,“許、冬、梅……喲,丫頭你來找冬梅啊!”

阮楚楚正要否認,結果人老太太往她身後一指,“噯,看咱們這說曹操曹操到的,剛提完人就來了!”

完了還吆喝起來:“冬梅,有人找你嘞!”

阮楚楚聞言頓時覺得騎馬難下,她僵著身子回頭,果然看到許冬梅提著跟照片裡一樣的那個菜籃子朝她們二人走了過來。

“張老太太,您這嗓門兒還是一如既往的洪亮呀。”許冬梅笑意溫和。

“那是!”張老太太整了整手中的袋子,道:“喏,這漂亮姑娘找你呐,你們聊著,我先回了啊!”

老城這一塊,住戶一般都住了許多年了,左鄰右舍都認識。

阮楚楚又是張陌生麵孔,衣著氣質看著也不像這弄堂裡的住戶,許冬梅不由多看了她兩眼。

就在阮楚楚想胡亂扯個理由離開時,許冬梅突然麵露驚訝,指著她不敢置信地問道:“你……你是小煜的媳婦兒?”

這下阮楚楚也驚了,許冬梅竟然認識她?可原主記憶裡根本沒這號人物啊!

許冬梅顯然也看出她的訝異,她收回手,拘謹地在衣擺上擦了兩下,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你沒見過我,兩年前你和小煜結婚的時候,我……我悄悄去過豪逸酒店,就……那個大廳外頭擺了你們的婚紗照,我看過一眼。你是叫楚楚吧?楚楚動人的楚楚,我記得屏幕上寫了你的名字,很好聽。”

隻看一眼,怎麼可能記得這麼清楚?

阮楚楚沒有拆穿她。

許冬梅也自覺說多了,轉而問道:“是小煜讓你來看我的嗎?他怎麼沒一起來呀?你們還好嗎?”

她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看上去很有些激動。

阮楚楚看著麵前這個笑容局促,眼中卻含著驚喜的女人,不知該怎麼回才好,隻得尷尬地衝她笑。

許冬梅卻先“啪”一聲重拍腦門兒,道:“瞧我這……站在這兒怎麼行?要不上樓去家裡坐一坐,喝杯茶?”

問到最後,她的語氣裡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小心翼翼,眼裡又隱隱帶著期待。

阮楚楚頭腦一熱,答應了。

-

許冬梅拔下鑰匙,側過身迎阮楚楚進屋,見她低著頭找拖鞋,連聲道:“不用不用,直接進來就是。”

阮楚楚隨她走進去。

這是一個兩室一廳的套間,房型格局不太好,采光不行,這才下午三點,客廳裡就顯得有些昏暗了。

許冬梅將燈全部打開,屋裡瞬間亮堂了一些,她伸手在布沙發上拍了拍,招呼阮楚楚過來坐:“你先在這兒坐會兒,我去給你泡茶。”

阮楚楚道:“不用麻煩,我喝水就行。”

“那怎麼行?”許冬梅有些手忙腳亂,還踢倒了茶幾邊的菜籃子,阮楚楚彎腰幫她一起扶起來。

許冬梅“嗐”一聲,道:“瞧我這笨手笨腳的,你看會兒電視哈,我馬上就出來。”

說著,將電視機打開,把遙控器遞給阮楚楚,急急往廚房走去。

阮楚楚環視了一圈,房子雖然舊,但井井有條看上去很乾淨。

她的視線落在置物隔斷上的幾個相框上,有一張是年輕許多的許冬梅,半抱著一個小男孩兒。

阮楚楚走過去,拿起相框。

照片裡的男孩瘦瘦小小,嘴唇微微抿著,但眼睛很亮,輪廓隱隱能看出顧煜的影子。

“這是小煜6歲時拍的,是不是從小就長得帥?”許冬梅端了一個果盤出來,蘋果橙子都切開來,葡萄上也掛著透明的水珠,“家裡就這些,不過都挺甜的,你嘗嘗。”

阮楚楚盛情難卻,放下相框坐回沙發。

許冬梅將果盤推到她麵前,阮楚楚挑了一塊蘋果咬了一口,“嗯,甜。”

拘謹的女人頓時笑了,廚房傳來嗚嗚的燒水聲,許冬梅著急忙慌起身走了。

過了一會兒,她端著茶出來,擱在阮楚楚旁邊,“杯子我洗乾淨了的,渴了就喝。”

“好的,您彆忙活了。”阮楚楚生怕她又去準備什麼,趕緊道。

許冬梅淳樸地笑開了:“好嘞好嘞!”

麵對這樣熱情質樸的一個人,阮楚楚捧著茶杯,不好意思道:“其實我是偷偷過來的,顧煜不知道。”

說到這裡,她停下來看了許冬梅一眼,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發現他的賬戶一直有固定的轉賬記錄,所以才……”

許冬梅先是失望,但當她聽阮楚楚說到轉賬記錄時,立刻緊張起來,飛快地說道:“你不要怪他楚楚小姐,這都是我拖累的他。不過我從去年開始已經沒從裡麵取錢了,我自己平常也接點零工,我兒子中專畢業也開始上班了,現在我們每個月都會把餘錢存進去。總有一天,我會把這筆錢填上的,你千萬彆因為這個跟小煜鬨矛盾……”

阮楚楚一聽,知道她是誤會了,解釋道:“許阿姨,您彆急,我不是來要債的,我……”

許冬梅卻急急忙忙從包裡翻出一張銀/行卡,推到阮楚楚麵前,一雙手絞在身前,垂著眼說道:“你可能看他每次轉賬數額都不小,尤其是這幾年。但我隻在完全沒辦法的時候才動那張卡的,主要是那些年我家那口子治癌症花的多一些,但剩下的都存在卡裡,我沒動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帶你去銀行查餘額,裡麵還剩很多呢!”

她說著,竟真的起身,作勢要帶阮楚楚出門去查看。

阮楚楚連忙壓住她的手,道:“許阿姨,我真的隻是因為好奇才私下裡找過來。我自己也覺得突兀,本來都要走了,結果那麼巧竟然在樓下遇見了你。”

怕她不信,阮楚楚隻好半真半假道:“他沒跟我說起過您,我偶然發現他賬戶有固定的轉賬記錄,還以為他在外麵……”

“那不可能的!小煜不是那樣的人!”許冬梅當即打斷她,認真說道:“他是個好孩子,不然當初我……他完全可以不管我的,但他得知我家那位生病以後卻突然開始不聲不響地打錢。十年,從他十六歲那年開始,到現在整整十年,每個月都打,一次也沒有斷過。他那時也不過還是個孩子……”

阮楚楚覺得許冬梅口中的顧煜跟她印象中完全是兩個人。

“我實在想不到葛峰會是那麼個畜生!”許冬梅突然恨聲罵了一句,緊接著眼眶就紅了,“雖然我嫁給他後因為沒生孩子,經常被他說閒話,但也隻是動動嘴皮子。那時我還不知道是他的原因,總覺得對不起他。自從他沾上賭博後,人就變了!十賭九輸,很快他就把家裡的存款全輸了進去,整個人也鬱鬱不振,開始酗酒。然後……”

許冬梅哽咽著捂住眼,喃喃自責道:“都是我的錯,我把他帶回家,都是我的錯……”

又一次聽到了“葛峰”的名字,阮楚楚一怔,上次在顧家時範琴也說過,當時顧煜的情緒就變得不對勁。

接下來,在許冬梅斷斷續續的敘述中,她慢慢地還原出了十幾二十年前的事件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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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冬梅算是顧煜的養母。

顧煜五歲以前都跟他的生母秦雨一起生活,當時許冬梅和她的前夫葛峰住的離他們家沒多遠,兩家是鄰居。

那一年秦雨突然車禍去世,留下顧煜一個小孩子無依無靠。

那時候,他們那種小地方,沒有什麼福利院一說,小孩兒沒人養那就自生自滅。

剛好許冬梅一直沒有孩子,她瞧著顧煜可憐,跟葛峰商量後便把人接到自己家來當兒子養。

本來是件兩全其美的事兒,許冬梅夫妻倆有了孩子,顧煜也不用一個人孤苦伶仃。

可沒想到的是,這個家庭的噩夢卻很快就開始了……

葛峰在狐朋狗友的帶動下開始賭博,一開始隻是小打小鬨,輸贏皆有,後來就越玩越大,自然也越輸越多。

輸得多,喝得更多,撒起酒瘋來六親不認。曾經看上去還算憨厚老實的男人,變成了陰鬱變態的家暴男。

這世上,有些人永遠都將自己的失敗歸咎在他人身上。

葛峰就是這樣的人。

他罵許冬梅是肚子不爭氣的玩意兒,自己生不出,就從外麵抱回來野種給他養;

罵顧煜是悶不吭氣的掃把星,親爹都不知道的雜種,還克死了親媽,現在又克的他運氣不好……

漸漸的,光是惡毒的語言已經無法抒發他的躁鬱,等喝醉以後,許冬梅和顧煜便成為了他發泄的對象。

許冬梅是一個典型的沒讀過多少書,也沒有太多反抗精神的老實巴交的女人。

因為沒生出孩子的原因,她一直對丈夫抱有歉疚感,嫁給葛峰後,無論兩人因為何事拌嘴,隻要對方一說到孩子,她就會立馬偃旗息鼓。所以葛峰最開始動手的時候,她是隱忍的,默默承受。

或許是她的沉默一定程度上助長了葛峰的暴戾,他動起手來愈發沒有輕重。

小顧煜才五歲多不到六歲,但看到養父對養母動手,雖然自己也害怕,仍然會像個小勇士一樣,張開雙臂擋在許冬梅的麵前。

毫無意外的,在一個成年醉漢麵前沒有多少反抗能力的養母子,一起挨了打。

顧煜被許冬梅抱在身下,情況稍好些。許冬梅渾身青紫,還斷了一根指骨。

這次,或許是因為波及到了孩子,許冬梅第一次鼓起勇氣報了警。

可那時家暴法還沒有施行,夫妻矛盾都以調解為主,來了乾部警告幾句,要葛峰立個口頭保證,事情就過去了。

而這樣,卻換來了葛峰越來越肆無忌憚的折磨。

葛峰不同意離婚,許冬梅娘家條件不好,封建思想又嚴重,認為離婚是醜事,所以即便女兒被打的不成人樣,也隻勸她再忍忍。

說什麼“等兩口子年紀大一點,就不會這樣了”,“你這麼大的年紀,又生不出孩子,離了婚誰給你養老呢”,“好歹葛峰不嫌棄你肚子不中用,以後老了也算能有個依靠”……

就這樣,許冬梅被困在了這一段無望的婚姻裡。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被打的時候,讓顧煜藏起來。

後來的某一天,許冬梅在葛峰喝醉差點將她掐死在昏暗的房間裡後,身體裡的反抗因子終於覺醒了。

她決定逃,逃離葛峰,逃離這段令人絕望的婚姻。

但她沒有帶走顧煜……

七歲的小小顧煜,被留在了那間暗無天日的屋子裡,留在了暴戾成性的葛峰身邊。

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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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該恨我的。”許冬梅語無倫次地說:“我當時實在是太怕了,腦子一片空白隻想著跑。等我回過神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再回去的話我會被抓到的。而且我那時覺得連自己都盤不活,小煜他跟著我……不,我隻是自私。我把他忘了……我居然把他忘了……”

許冬梅終於捂著臉痛哭出聲,“我明知道葛峰是個什麼樣的畜生,卻自己一個人跑了出來,是我把小煜帶回家,最後卻沒能帶他一起離開,把他留在了葛峰那個變態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