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明言這一次不光是買了好酒好菜,重點是那幾頭烤全羊和烤乳豬。
現在的世道, 富人家還是以前一樣, 甚至因為打仗物價上漲而過的比以前還要奢侈了些。
窮人就不一樣了。
現在的平民百姓, 一百個裡麵有九十九個是吃不上肉的,更彆說做新衣服之類的。
現在這個時代,男人就是家中的一切, 因為征兵, 家裡有好幾個男丁的還好說,要是隻有一個, 失去了頂梁柱,那留在家中的妻子,日子就不好過了。
要是再有個孩子, 到時候一大一小,餓肚子那是常有的事,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可在這個時代, 不管多大的孩子都能吃窮一個家。
這座山上沒有孩子, 有的隻是一群已經兩年多沒有沾上油薪的土匪,尤其是他們各個都長得高壯, 個頂個的能吃。
那烤羊一架上,幾十個漢子就恨不得滴著口水衝上去了。
等到美酒都倒在碗裡了,這些人眼睛都快要冒綠光了。
衛明言坐在那, 看著他們餓的眼睛發直一個勁的吞口水, 可沒有命令也不敢上去吃的樣子, 有些奇怪的看向旁邊莫大,“你們怎麼混成了這個樣子,好歹也是占了一座山啊。”
“你看平瓦崗的那群山匪,過的可就比你們好多了,外麵的百姓將你們都傳成了吃小兒的樣子了,結果居然連肉都吃不上。”
莫大同樣被饞的直流口水,但聽到他的話眼睛立刻就瞪大了,“是誰傳我們的壞話,我們也是本本分分的村人,要不是實在沒了活命的去處,誰也不想當山匪啊。”
也許是有肉味在這刺激,也許是美酒的香味讓莫大有些激動,他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一圈,“當初村裡征兵,上麵為了多些銀兩,把人數硬生生報多了一大半,原本一家一戶隻用去一個男丁,剩下的還可以留下來養家,可就因為這個,不管是七八十歲還是十四歲,每家每戶的男丁都被捉了出去。”
衛明言一聽就明白了。
他們說的應該是第一年征兵,那個時候,皇帝是一分錢不想出,當時還沒死去的老臣子跪在大殿祈求,說好歹也要給百姓們留一條活路。
皇帝不耐煩,隻好下令從國庫裡麵撥錢,出了男丁的人家,得一貫錢。
一貫錢是一點也不多的,但積攢在一起,就是一大筆錢。
當時很多貪官會扣下這筆錢,有點良心的還會從裡麵分出一些給百姓,沒良心的全扣下,而莫大說的,就是壞了心肝的那種。
為了得到更多的錢,將原本一百的人口報成兩百,一戶人家出一個不夠怎麼辦?那就全都抓去吧。
這件事鬨得不少家庭家破人亡,尤其是很多六七十的老頭也要被帶去,光是死在路上的就有大半。
當時的那名老臣知道這件事後上奏希望皇帝徹查,卻被奏折打在了臉上。
他輔佐的君王絲毫不在意的道,“當初是尚書你非要補償百姓,現在出了事,不都是因為尚書你嗎?”
當天晚上,那位一心想要幫助君王守好江山社稷的老臣就因為氣急攻心去世,他剛剛去世,還在朝中的兒子就被人尋了個由頭羞辱了一番,老臣兒子與他父親一般也是錚錚鐵骨,完全不肯低頭。
第二日,就被一匹瘋馬在大街上踩死。
從那時候開始,曾經是先帝心腹,一心一意忠心衛國的老臣們要麼辭官逼禍,要麼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離奇去世,到了現在,朝中居然沒了一個好官。
“我們村子本來是附近最大的村子,可就是因為這件事,整個村子裡的男丁除了奶娃娃,幾乎全部都帶了出來。”
“當時還沒走到地界,村裡的老人就幾乎死乾淨了,然後年輕一些的也走了,後來押送我們的衙役居然想要挑選一些長相清秀的少年發賣,他們的長輩反抗被活活打死,當晚那個少年就活活將那兩個衙役勒死了。”
圍在火邊,大家一邊吃肉,一邊喝酒,心情該好的,可除了火星子的劈裡啪啦的聲音,沒有一個人說話。
就連一直都比較跳脫的侯二都悶聲不吭的聽著莫大說話,“衙役死了,不管是不是我們乾的,都是死罪,那少年殺了人就自儘了,我們幾個兄弟商量著回去接了家眷,就算是亡命天涯,也好過留著她們在家裡沒有男人吃苦。”
衛明言看了一眼周圍沉默的人們,候二揚脖喝了一口酒,火光下,眼睛已經紅了。
他肯定的說,“你們沒有接到人。”
“對。”
莫大沙啞著聲音說,“我們回去之後才知道,那天晚上我們剛走,村子裡就來了一夥強盜。”
“村裡沒有一個男人,女人們沒有力氣,孩子更是隻會哭鬨,強盜搶走了所有的財物不算還殺死了所有的大人。”
衛明言也沉默了,這些漢子的年紀各個都像是三十歲,七年前,這個年紀,不可能沒有成家。
“我走運,家裡那個婆娘剛生下女兒就得病走了,她沒吃上這個苦,可我們這些兄弟,哪一個家裡沒有媳婦……”
莫大的聲音都在顫抖,“回去的時候,到處都是血腥味,地上躺滿了人,官府根本沒管收屍,我們隻能挨個的認人,因為是逃兵,就連下葬都隻能悄悄的。”
“當時那些大人已經死了很多天了,有了屍毒,我們將他們下葬好沒幾天,陸陸續續就有人去世,後來到了最後,就隻剩下我們這些人了。”
已經沒有人再喝酒吃肉了,空氣中彌漫著悲傷的氣氛衛明言甚至聽到有人在低聲抽泣著。
“孩子呢?”
他突然問,“那些大人都被殺了,那孩子呢?”
這次是候二開的口,他搖了搖頭,啞聲道,“沒人知道,大人一個不留,孩子死不見人活不見屍,大一些的少年都和我們在一起,留下的都是八歲以下的。”
“我本來……是有一對龍鳳胎的。”
他紅著眼灌了一口酒,眼眶發紅隻當是酒意湧了上來,“姐姐叫丫兒,弟弟還沒取名字,落地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