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卿子茹要張口拒絕,苦笑了一聲,道,“你是我身邊的人,管事的也不會給你好臉色看,等你回去,也沒飯留給你了,和我一起吃吧,好歹能吃飽飯。”
卿子茹應了聲,扶著她坐下。
她的確是正在被管事的難為著,但已經趁他出府采購,套了麻袋狠狠揍了一頓報複了。
既是報複那管事的故意刁難,也是報複他不將紀夏婉當回事。
如果說一開始被大人派過來,卿子茹保護著紀夏婉隻是因為感激大人的話,那麼在相處了這兩個月後,她便已經是真心護著紀夏婉了。
自從她家中出了事,與哥哥一同逃出京,又在苗城定居,一路上遭遇了多少醜惡,也就更加想要護住紀夏婉的這分純善。
“小姐,這是補身子的湯,您多少喝點吧。”
紀夏婉白著臉看著那碗肉湯,搖了搖頭,捂住胸口將惡心壓下,“我喝不下,你喝了吧。”
最近她身體又累又乏,又因為怕繼母下手,根本不敢喝那些藥,現在被困在院子裡,實在沒了出路。
身邊原來的丫鬟求著她要贖身,說是家中父母要她回去伺候,紀夏婉哪裡不知道她怎麼想的,無非是見自己這個大小姐每日困在院子裡,跟著她沒出路罷了。
紀夏婉那時候病的正是最重的時候,根本沒力氣與她計較,見她給的銀子的確是足夠的,便放了人。
一個心已經不在她這個小姐身上的丫鬟,就就算是強留在身邊,依她當時的情況,也是給自己找麻煩。
當時她被繼母以養病的名義困在這個小院子裡,周圍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弟弟又被父親指派到了其他地方,紀夏婉孤立無援,每天隻能撐著身體,打起精神來自己麵對。
好在沒過多久,子茹就來到了她身邊。
“咳咳……”
紀夏婉咳嗽了幾聲,突然頭暈目眩,忍不住低下頭乾嘔了起來。
“小姐。”
子茹連忙上前拍著她的背,又手忙腳亂去倒水給紀夏婉,“小姐,還是請一個大夫來吧。”
“不,不能請大夫……”
紀夏婉蔥白手指死死抓住了桌子,用力到了發白。
子茹不明白為什麼她執意不肯請大夫,她來之前,大人給了她銀兩,還派了親信一同,子茹是明麵上的,其他人都隱在了暗處。
雖然看似她在這個府中沒有地位步步難行,實際上隻要她想,帶一個大夫悄無聲息的來府中,根本不是難事。
可一向聰慧的紀小姐,為什麼寧可撐著也不叫大夫。
紀夏婉又乾嘔了幾下,難受的趴在桌上努力緩著氣。
她少時,母親總帶她出去一道參加各種聚會,雖然年紀小,但跟在一旁時,總能聽到不少訊息。
大人們隻當孩子聽不懂,也根本沒當一回事,卻不知道在紀夏婉以那麼小的年紀被丟到鄉下,無人教導時,日日夜夜都在回憶著曾經那些長輩們說過的話,用來一點點的將自己變成了原本該有的大家小姐的樣子。
這樣做很苦,可她本來就苦,便不能讓自己落到更加不堪的境地,至少,也要長成為母親所希望的那樣。
夫人們之間的交流,除了各種禮儀,便是丈夫孩子。
紀夏婉曾經見過一個剛剛懷孕的夫人,她吃不下肉,光是聞見味道都要乾嘔,那副樣子,和自己現在的情況一模一樣。
她可能,懷了那個男人的孩子。
當意識到這點後,紀夏婉躺在帷帳中,渾身發冷,咬著牙不肯讓自己哭出聲音來。
被人辱了清白,她可以藏起來,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可肚子裡麵有了孩子,她又要如何藏。
她知道,孩子在肚中是很脆弱的,經常聽說哪家的夫人不小心流了產,隻要滑一跤,血便流了出來,孩子也就沒了。
紀夏婉也想這麼做,她想藏住這個孩子,可神情恍惚的想了一整天,到底還是沒有下手,到了晚上,她便做夢了。
夢見一個嬰兒在哭著,在她的眼中,一點點的變成了血水。
紀夏婉尖叫著醒過來,在聽到聲音趕來的子茹懷中哭的泣不成聲。
她年紀不大,可也幻想過未來。
她以後會嫁給誰,會不會有個孩子,是女孩還是男孩,她又要如何教導。
而現在,曾經滿心期盼著的未來,以這樣令人無法接受的麵目出現在了她麵前。
紀夏婉知道自己該殺了這個孩子,趁著他還小,趁著他還沒被人發現。
可她下不了手。
那個孩子托生在了她腹中本就不幸,她要是殺了他,他會不會再投不了胎。
午夜夢回見,除了夢見孩子,她有時候也會夢見那一天,那個男人將她送了回去,還說,要娶她。
即使知道這不可能,可懷著那男人的孩子,紀夏婉多麼希望,他真的可以來。
就算他窮,他沒有功名,可隻要他來了,娶了她,這孩子便不用死了。
紀夏婉開始抄佛經,抄佛經原本是為了平心靜氣,可卻根本靜不下來。
她曾經見過孩子在女人腹中,弟弟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她才三歲,母親抓著她的小手,放在了自己腹部,讓她摸著圓滾滾的肚子。
“婉兒,馬上你就要當姐姐了,開不開心呀?”
紀夏婉甚至還記得,自己那時候想著,她要好好保護母親,不能讓她傷著。
母親那時候也抄佛經,她說,她抄佛經時會祈求佛祖,保佑肚子裡的孩子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生下來。
紀夏婉抄佛經,想的卻是希望這孩子以後可以投個好胎,彆再投生到她這個懦弱的母親肚子裡。
她曾經最想做一個母親那樣的人。
可自己做了母親,她不能保護他,還要傷害他……
子茹收拾了東西回來,擔心的看著麵容好看卻蒼白的少女站在桌前抄佛經,她沒有哭,但卻比哭還要難受的樣子。
到底怎麼回事……
之前,明明紀小姐不是這樣的。
雖然心情也不好,但一直都在裝病欺瞞新夫人,還會偷偷將藥倒到窗外,更會在紀少爺來的時候教導他功課。
可現在,她整個人仿佛都要被擊垮了。
可明明,她一直都守在紀小姐身邊啊。
子茹心裡擔憂,又覺得以紀夏婉這種情況很可能想不開,思來想去,當天晚上就在紀夏婉的碗中放了無害的安神藥,看著她吃下睡去,這才匆匆趁著夜黑翻牆出了府。
沒過多久,子茹拎著一個蒙了眼的女醫悄悄打開後門進了屋子。
那女醫被塞了大價錢,又被蒙了眼,明令禁聲,就一直沉默的跟著走著,等到手上被塞了一隻手,她把脈一會,點了點頭,就又被帶著出去。
等她眼上的眼罩被摘了,看著麵前神情焦急催促的女孩,連忙答道,“那位夫人沒彆的大礙,隻是懷了身孕,再加上心神不安,身子有些虛了,我開幾服藥,吃下不多久便能好。”
懷了身孕……
子茹瞪大了眼。
這幾日紀小姐鬱鬱寡歡,神情憂鬱,難道就是猜到了她懷孕了?
女子未婚先孕,這件事要是被人發現了……
卿子茹匆匆送走了女醫,回去之後小心給紀夏婉掖了掖被角,連忙提筆寫了封信送了出去。
大人跟她說過,要打下天下,明媒正娶紀小姐。
可現在孩子都有了,女人懷孕十月,可等不得啊。
***
衛明言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太子已經被發現了,他們一行人人多,雖然選的都是騎兵,但因為自家村子距離雲州本城遠,在加上是半下午出發,一直走到了夜間才到。
坐在馬上,遠遠看著那座記憶中的村莊,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清。
馬上的英氣男人眼中露出了期待來,還有一絲近鄉情怯。
邊上的候二笑著問道,“大人,難得見您這樣。”
“我都這麼多年沒回來了,也不知道姐姐出嫁沒,我娘身體好不好。”
衛明言神情有些悔意,“之前是怕事敗連累親人,可現在想想,我應該第一時間將她們接來的。”
“現在也不遲,老夫人與小姐見到大人,必定開心。”
馬上的英氣男人笑了,“快些吧,我都等不及了!”
他走在最前頭,“駕!!”
這一堆穿著精良的兵將,便入了那村子小道。
而村子裡,被趕出來的女人正與母親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