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人在段家吃了一頓飯。
雖然味道一般,食材也都不比在家裡吃的好,但看得出來,段爸爸段媽媽已經在儘力招待了。
隻是到了晚上,就犯了難。
段家隻有兩個房間,都是矮矮小小,以前一家三口還住的開,現在衛家一口氣來了四個人,就是再怎麼擠,段家那兩張小床也放不下啊。
對於這種尷尬,段父段母自然是又覺得羞愧,又有些擔憂衛家看不上他們,繼而看不起女兒。
好在,衛奶奶是沒有這個意思的。
她十分通情達理的表示沒關係,他們還可以到老段家去住嘛。
段父段母沒反應過來,“老……老段家?”
“就是剛才那老太太家裡,我看著,她穿的不錯啊,家裡房子多大啊?”
衛奶奶笑眯眯的,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厚臉皮。
人們說起鄉下人來總說他們淳樸,可就一個窮字,就能鬨出不少事來,衛奶奶在村子裡活了那麼多年,風風雨雨見了那麼多,像是段家這種情況,就算隻聽著那個瘋老太太罵了兩句,她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這一看就是那段家老太太仗著自己這倆親家是鵪鶉,蹬鼻子上臉的把兒子當成冤大頭了。
段奶奶最看不上的就是這樣的人,彆看她在家裡也是說一不二的,但那是因為她想著的是全家人,就算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偏心,這麼多年村子裡餓壞餓死了多少人了,可在衛家,那可都是好好的。
就算她偏心明言隻給自己的乖孫吃雞蛋,但對著三個丫頭那也是供著吃喝的。
再看看這段家。
那老太太自己穿的好,這倆鵪鶉整個就跟剛從土裡麵刨出來的一樣,還有這屋子,現在年景可不是當年那餓的連土都吃的樣子了,看看這屋子裡都是些什麼東西。
這屋子一看就是下雨天漏水晴天反味的代表,更彆提那兩個小破床了,看著就覺得憋屈的慌,一個睡都難受,更彆提段家父母兩個人睡一張床了。
衛奶奶倒是不心疼這兩個鵪鶉,但她心疼自己的未來孫媳婦,她的乖乖童童居然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還有那麼個老虔婆見天的罵娘,沒有長歪真的是祖宗保佑。
想著,衛奶奶親親熱熱的就將段樂童的手抓在了自己手心裡,樂嗬嗬的道,“我對這裡也不熟悉,今晚上啊,就讓童童帶著我老婆子和我兒子孫子一塊到親家奶奶那裡去。”
段爸爸嚇了一跳,他可還沒忘記之前自己老娘嚇得尿褲子往外跑的模樣,連忙勸道,“嬸,我和我娘他們早就分家了,再去住不合適,要不這樣,你們先將就著住一晚上,我到外麵去住去。”
段媽媽一看丈夫的樣子就知道他是害怕婆婆被嚇到,鼻子一酸,險些沒有當著衛奶奶的麵流下眼淚來。
每次都是這樣,明明他|媽都過分成那樣了,他還要為她說話打算,總是說自己娘不容易,年紀大了脾氣古怪些也是正常的,他們做兒女的多多忍讓就好。
可脾氣古怪,也不能總是逮著他們家作踐!
他們自己家都快要活不下去了,憑什麼還要餓著自己的肚子,去供養那時不時還能吃點肉的一家子。
她平常還能忍,可今兒,女兒男朋友上門,如果不是衛家人不在意,剛才婆婆那麼一鬨,就算是兩個年輕人再好的感情被這麼鬨騰,也要散了。
她分明就是故意來拆台的,段媽媽不相信自己的丈夫看不出來。
可即使看出來了,到了關鍵時刻,他還是要護著自己媽。
衛奶奶雖然年紀大了,眼神倒是好使得很,她站的直直的,將段媽媽臉上變來變去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心裡麵也有了主意。
穿著一身金絲線纏繞大紅衣服的老太太摸了摸自己齊齊整整的發,笑嗬嗬一副脾氣很好的樣子,“你們家分了家,那老太太是跟著你哪個兄弟過活?”
段爸爸臉色有些難堪,但看著衛奶奶身後站著的兩個大漢也不敢撒謊,隻能硬著頭皮道,“我娘她,是跟著我大哥二哥過的。”
衛奶奶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親家的臉色,繼續問著,“你們家裡兄弟幾個?”
“三個……”
“三個?”她滿是皺紋的臉上立刻露出了微微訝異的神色,“那不是隻把你一個人給分出來了?”
“哪有這樣分家的。”
這件事一直都是衛爸爸不願意跟人提起的過往,他心裡不舒服,卻一句話也不敢吭,隻能悶悶的低著頭,默然不語。
他不說話,卻不代表衛奶奶放過他,“我老婆子活了這麼多年,可從來沒見過分家是單獨把孩子給分出去的,再看看你們這個屋子……”
她的目光在這個破舊不堪的屋子裡麵轉了一圈,眼中雖然沒有露出鄙夷,但段家父母臉上都忍不住開始燒紅起來。
段媽媽弱弱的解釋,“這屋子是以前剛搬出來沒地方住,撿的他三叔的舊房子。”
“你們家分家不給安置住處的嗎?”衛奶奶頓時更加“震驚”了。
她一副“這簡直不可能,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事”的模樣讓段爸爸連頭都抬不起來,隻覺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而段媽媽,則是神情滿滿都是悲憤,她帶了些無奈,第一次跟著彆人訴苦,“當初我們分家,是冬天去林子裡砍樹的時候,我家這個被樹砸折了腿,抬回去找大夫,大夫說是要養三個月,三個月不能乾活,後來,就分了家。”
段爸爸臉一陣燒紅,呐呐的道,“彆說了……”
他的妻子這一次卻沒有聽他的,而是望著滿眼同情的衛奶奶,滿是悲意的將自己這麼多年的不甘與怨恨統統說了出來,“我們分家的時候,連套像樣的被褥都沒有給,屋子沒有,什麼都沒有,還是他三叔看不過眼,把這個早就不住了的老房子給了我們住,就算是這樣,我家當家的傷了腿什麼都不能乾,我們又沒有一點糧食,那個冬天也過的艱難。”
段媽媽說著說著,就想起了自己那一陣子的絕望,眼淚直接掉了下來,哽咽著聲音道,“我一個女人,也沒力氣在冬天和那些漢子一樣一起做苦力活,當家的冷的發抖,一雙|腿凍得冰冰涼涼的也沒厚被子蓋,我跑去她那裡想借被子,結果直接被趕了出來……”
“沒吃的,沒被子,實在沒了辦法,我隻能去娘家借了吃的托人家鄰居幫忙做飯給當家的,我自己到城裡去給人洗衣裳,整整一個冬天,手都在冰水裡麵泡著,要不是那一次,我的身子也不會……”
“行了!!”段爸爸猛然抬起頭,滿是煩悶的吼道,“事情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你還說這些乾什麼!”
他一直都是一副鵪鶉樣,猛然這麼凶狠起來,真把衛奶奶結結實實嚇了一大跳,她睜大眼,等看到也像是被嚇到了的段媽媽,立刻精神起來。
“你凶什麼,親家母說的不都是實話嗎?事情過去這麼長時間又怎麼了?過去了就當做沒發生過了?那人還要腦子乾什麼!”
衛奶奶眯起眼,一頓話直接將段爸爸說懵了之後,這才緩和了聲調,慢條斯理的接著道,“親家,我也算是你半個長輩,這童童,更是我當成親孫女看的,老婆子我今天就多管閒事一次,跟你好好說說,你家那老娘,辦事辦得不地道,這要不是你媳婦當初想法子,自己吃苦換了糧食給你吃,說不定你早就升天了。”
“彆跟我說你現在還活的好好的話,那是你媳婦挺住了,她要是沒停住呢?冬天多冷你又不是不知道,沒被子,糧食也不夠吃,聽你們說的這,那個時候童童還沒出生?二十年前,餓死凍死的人可不少見,你媳婦豁出命去把你給保住了,就是說句實話而已,你還怨上她了,我要是你媳婦啊,我這心裡,寒心呐!!”
衛明言一聽見自己奶奶這個語氣,就立刻望向了段媽媽,果然見她的神情更加憤憤,望向一邊丈夫的眼神,也有了心灰意冷的感覺。
段爸爸沒注意到自己妻子的神情,他被說的臉更加燒紅,可他敢對著妻子吼,卻不敢對著身後站著兩個彪形大漢的衛奶奶橫,於是掙紮著張了張口,低聲辯解道,“當時我娘她也是不容易,她生我的時候難產,差點沒活下來,所以……”
“所以就一直看不上你?”衛奶奶連裝都不想裝了,冷笑直接就露了出來,“你娘是不是一直怪你,說如果不是為了生下你,她也不會遭那麼大的罪?”
段爸爸嘴巴蠕動了幾下,雖然沒開口,但從他的反應很明顯就可以看得出來,衛奶奶說對了。
衛奶奶看向他的視線已經不是恨鐵不成鋼,而是赤|裸裸的鄙視了:
“段家小子,嬸就這麼跟你說,當初你娘懷了你,是因為她想要孩子,是你爹下的種,她生你,也是她自己想生,是你願意讓他生的嗎?你跟她說必須要把你給生下來的?她自己要生孩子,自己生了孩子難產,怎麼著這錯,都歸在當時連腦子都沒長全乎的你身上了。”
“當然了,不是說天下做娘的都必須對孩子掏心掏肺,供吃供喝,孩子不孝順,當娘的乾什麼還要認這個兒子,但像是你娘這樣,生了孩子是為了有用的時候用著,沒用的時候扔出去也不用管死活,等到你好不容易活下來了,又巴巴的湊上來,拿你家的東西管你家的事,還要折騰著要給你家定了親的女娃退親,你就自己摸著良心想,她心裡有沒有一點點的在乎你這個當兒子的!”
段爸爸被說的滿臉空白,段媽媽神情卻是一直在變,她希冀的望向丈夫,希望他可以醒悟過來說點什麼,可段爸爸死死的低著頭,最終卻是憋出了一句:“我娘她也不是故意的,也許以後她就好了。”
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出,段媽媽望向丈夫的目光,隨著這句話一瞬間的灰暗了下來,除了他自己。
衛奶奶直接被氣笑了,“你還不如指望你娘進棺材比較快,我告訴你,她那種人我見多了,就跟地裡的螞蟥一樣,逮著一個人就可勁的吸血,要是沒有人主動把它弄下來,它能纏著你一輩子。”
“彆說是現在,就算是以後你們老了,不能工作了,隻要她還活著,絕對比現在還要活躍!”
段爸爸的頭低的越來越深,段媽媽的拳也握的越來越近,在一片沉默中,最先開口的,居然是她。
“當家的,就算是當初你真的差點把你|媽害死,這麼多年來,給她做牛做馬,給錢給糧的,也還清了。”
“她這麼一天天的過來,一來就是翻箱倒櫃的拿家裡的東西去貼補你大哥二哥,這麼多年了,他們吃香的喝辣的,我們就算是老母雞死了燉個湯自己都不能吃上半點都要被她端去了,當初,要不是我用死來逼著,連童童的學費都能被她搶了……”
一向愛哭的段媽媽這一次沒有流淚,而是一臉的麻木,紅腫著眼,望向愣愣抬起頭的丈夫,“這種日子,我真的受夠了。”
“我和你|媽,你選一個。”
段爸爸不可置信的望著妻子,“選……選什麼?”
“你要是選了我,就去跟你|媽說,既然分了家,該做的我們都會做,絕對不比老大老二家差到哪裡去,但是他們沒做的,我們也不會多做一點,她既然當初選了和老大老二過活,以後有個什麼事,咱們可以幫襯,但是絕對不能全部都管。”
這些話顯然讓段爸爸陷入到了巨大的震驚中,“這咋行呢?這不是不孝嗎?!”
段媽媽臉上的麻木又多了一層,她苦笑一聲,望向丈夫的眼中滿滿都是失望,“你要是不願意,就選你|媽,我回娘家,我哥哥嫂嫂雖然過得苦,但是也不至於不給我一口飯吃,童童現在也有在做事,她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以後,你就一個人在家,守著你娘過。”
段爸爸懵了。
在衛奶奶跟他說教的時候,他雖然覺得這些事很羞愧,但其實心裡並沒有多麼認同。
那可是生養了他的媽啊。
可現在,一直和他站在一起的妻子,怎麼就倒戈了呢?
段爸爸有些慌了,連忙去拉妻子的手,“竹筍,你可彆鬨了,這童童男朋友還在呢。”
段媽媽麵無表情的甩開了他的手,“我沒鬨,我從來沒有像是現在這樣清醒過,我再也受不了你娘了,這麼多年來,你自己賺的錢給她我沒意見,你是她兒子,你想給就給,我賺了存著給童童用的錢,你憑什麼拿去給她,我給童童買的衣裳,她又憑什麼拿走?我不欠你們家的,自從嫁進來,我趙竹筍沒有一個天是讓你們段家給養著的,就連童童,都是靠著我自己藏起來的錢和糧食給養大的,以前是我傻,傻兮兮的跟著你一塊被欺負,但是現在我不傻了,今天就當著童童的麵,選我和童童還是選你娘,你選。”
段爸爸幾乎要崩潰了,他想要挽留妻子,可她隻會逼著他做選擇,一個是妻子孩子,一個是老娘,這怎麼可能選的好。
段樂童怔怔的望著父母,她想要讓他們和好,可她第一次聽到父母談論這些事,她一直以為,爸爸和媽媽一樣,即使不敢違抗奶奶,也是為著她好,會護著她的。
可現在,怎麼會是這樣呢。
衛奶奶則是覺得段媽媽現在也十分合她的眼緣了,之前還以為是個鵪鶉,沒想到居然也能變成護崽子的大鵪鶉。
看著滿臉痛苦的段爸爸和看似神情冰冷實則眼中滿是無奈的段媽媽,作為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衛奶奶卻十分高興。
她是真的喜歡童童這個丫頭,而童童也是真的喜歡她的爸媽,如果這件事不解決了,也許童童以後還會比現在難受百倍千倍。
段媽媽倒是沒什麼問題,可就這個段爸爸,還是得好好調|教調|教。
打定了主意,衛奶奶直接上前,十分和善的將段媽媽給拉到了自己這邊來,“童童媽,你也彆太傷心了,這樣,要是她爸不肯選啊,你也彆回娘家,你跟著我們一塊回去,我家裡兩個兒媳婦呢,每天你們也能一起嘮嘮嗑什麼的,正好我也不舍得童童在這,萬一被那老虔婆給欺負了怎麼辦呢,放心,我們村子裡的人都好著呢,我讓明言去他舅舅家裡住去,沒什麼印象的。”
段媽媽神情猶疑起來,她雖然想離開,但骨子裡還是不想麻煩彆人的,更彆提是去童童男朋友家了,這名不正言不順的……
段樂童倒是對名聲沒什麼感覺,她和明言早就有了夫妻之實,在她的心裡,她早晚都是要成為男友妻子的,見媽媽猶豫,爸爸又遲遲不回答,索性上前道,“媽,你就跟我一塊去明言家裡。”
女兒都這麼說了,段媽媽神情更加糾結了。
衛明言見狀,連忙上前,提議道,“伯母您要是擔心名聲問題,不如我們回了家先把婚禮給辦了,到時候您在,也可以幫忙操持婚禮。”
衛奶奶先是一愣,接著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是啊!她怎麼就沒想到呢!
又不是說非要畢業才能結婚,辦酒那還不是想什麼時候辦就什麼時候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