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濃秋霧重,安頓好一切後,黎枝坐在石階上兀自出神。風口呼呲,感覺不到冷。都這個點了,就診的病人依舊絡繹。急切的腳步聲,呼喊聲,互相埋怨的爭執聲不停衝擊黎枝的耳膜。
黎枝下意識地回頭,醫院四方形大門燈火通明,白熾燈光刺眼,如一隻冷情怪獸,默然坐看人間離散。
黎枝轉回頭,深吸一口氣,拿出了手機。
——
“你說你是不是瞎折騰,早答應不就完事兒了嗎。”毛飛瑜真就無語了,抱怨歸抱怨,還是關心問:“奶奶還好?”
夜裡風霜重,黎枝凍得鼻尖通紅,“周五做支架,手術費我交了三萬。”
毛飛瑜忽就沉默了。
他明白,黎枝這是把身家性命都豁出去了。這麼點傍命錢,也真舍得。他也知道,手術費是夠,但萬一有個好歹,後續就是無底洞。
黎枝平靜說:“合同給我看看。”
毛飛瑜調開郵件。
合同內容很簡單,核心就兩條:
一、甲方(宋先生)有任何出行需要,包括但不限於說話內容,公開場合等,乙方(黎女士)無條件配合。
二、薪酬十萬,每月十五號支付,合同有效期一年。
真沒什麼特殊條款。黎枝數了一遍十萬後麵的零,確定沒錯後,點點頭,謹慎道:“行吧,就先見個麵。”
毛飛瑜覺得她可能沒搞清楚狀況,有必要提醒之:“你知道對方是誰麼?”
黎枝:“我識字兒,合同上寫了,宋彥城。”
“……”算了,他差點忘記,自己這個藝人缺根弦兒。
幾日之後,那邊兒才回了個信,見麵時間定在今晚的璀世公館。
相比較黎枝的安靜,毛飛瑜顯得興奮的多,又是給她調整耳環,又是給她披外套。黎枝忍了半路,終於說:“你現在很像老鴇。”
毛飛瑜嘁的一聲,“我無所謂啊,那你又是什麼?”
黎枝閉聲。
又沉默了會兒,她問:“你不覺得,這位宋先生的要求奇奇怪怪的嗎?”
“給足錢就不奇怪。”
“你能不能有點誌氣?”
毛飛瑜笑意收攏,眼神也清醒諷刺,“哦,你現在還想講什麼誌氣?”
黎枝挨了刺兒,梗著倔強回擊,“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毛飛瑜把手裡的包撒氣似的往座位一扔,“我隻知道我下個月沒錢付房租了!”
黎枝索性扭頭看窗外。
毛飛瑜這人性格跟直腸子似的,脾氣發的快,好起來也快。沒多久,他又自言自語個沒完:“這個宋彥城吧,在栢銘集團掛個副總,但應該沒什麼實權。因為出席應酬活動的都是另一位,叫宋銳堯。”
“宋彥城沒存在感,網上都搜不出花邊新聞。倒是有一條。”
黎枝看過來,“什麼?”
“說他是私生子。”
黎枝嗤之以鼻,“你看多了。”
到璀世公館,一下車就有侍者引路,電梯直上頂樓,門開後,不算清新的精油香讓黎枝一刹眩暈。厚重的地毯像踩不實的雲團,複雜的雕花牆飾如遮擋眼睛的萬花筒。燈光調暗,幽黃燈光剛夠晃亮廊道。
這種地獄冥府氣氛讓人莫名緊張,連毛飛瑜的步子都越變越慢。侍者對一扇門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安靜離開。
黎枝忽然拽住毛飛瑜的胳膊,毛飛瑜嚇一跳,他壓低嗓音嗬斥:“乾嗎!”
黎枝皺眉,“毛飛瑜,你是不是故意騙我的。這個宋彥城其實是個八十歲的變態老人,一把年紀不正經,喜歡搞漂亮小姑娘,你們聯手給我下套是不是?”
毛飛瑜:“???”
話落音,門從裡推開。
走在前頭的是一位戴眼鏡的年輕男士,他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黎枝,然後悄然把路讓開。
後頭男人的身影恰好站在明暗交界線。光影作背影,五官尤為深刻,深眸濃眉往下,是挺立的鼻梁,這道弧曼妙恰如其分,是英俊的,也是淡情的。
黎枝思路凝滯,視線膠著於他的臉,一時忘了收回。
宋彥城鬆了鬆襯衫領扣,雙手垂於腿側,平聲問季左:“小姑娘?”
季左目光掠向黎枝。
黎枝:“……”
宋彥城終於將目光落了七分給她,審視三秒,冷聲:“漂亮?”
黎枝:“???”
絕非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