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顧不務正業,也就不奇怪了。”宋彥城微微低頭,語氣挺平靜。
同夥了這麼久,黎枝對他的德性了解得一清二楚,說什麼都不是好話就對了。她倒也不生氣,眉眼活靈活現的,肩膀碰了碰他的肩,“宋總,您要不要投點資?”
宋彥城看過來。
“讓我傍條大腿,等我紅了,你也長臉是不是?”黎枝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玩笑二字全寫在臉上,但某一瞬間的對視,宋彥城卻當了真。
他薄唇微啟,欲言又止。黎枝已嬉笑著轉開了頭。
到站下車,黎枝領著他從街尾往街頭方向走,路過一家藥店時,宋彥城忽地慢下腳步。
“怎麼了?”黎枝不解。
宋彥城淡聲,“我去買點東西。”
說完,他進去藥店。黎枝還納悶,宋彥城看起來也不像哪裡不舒服的模樣。很快,宋彥城買完東西出來,直接遞給了她。
那是一包口罩。
“好歹也拍戲了,把它戴上。”
黎枝怔了怔,下意識地捏緊,猶豫半秒後又無所謂地鬆開,“沒人認識我,戴著不是那麼回事兒。”
她語氣輕鬆,這麼多年磨下來,自我調侃已成習慣。唯一的觸動,是宋彥城這一瞬的妥帖。
宋彥城從不耐心勸人哄人,沒再多言,而是直接將口罩硬塞她手心,不由分說道:“拿好。”
黎枝站在原地,被他挨過的指尖好像點燃的煙花棒,燙出了銀柳花火。她忍住眼熱,加快腳步跟上去。踩著他的腳步,走他走過的路。
步行街人頭攢動,商品打折促銷,音樂聲此起彼伏,黎枝顯然也不是要逛街,哪家店都不進,走走看看的,心不在焉。宋彥城也不太來這些熱鬨的地方,他本身就是個鮮有煙火氣的人,大概覺得這一路實在無聊,所以接近儘頭時,隨便指著路邊畫畫的店問:“看不看?”
黎枝以為他想看,便一塊兒走進去。
這是家自助式繪畫社,讓顧客DIY,很多圖式都能選。黎枝以為宋彥城還有這閒情雅致,便很自覺地去交了費。
宋彥城無語,“我沒說我要畫。”
黎枝也無語,“那你把我往裡帶什麼?”
既如此,錢都交了總不能浪費。於是兩人坐在靠角落的位置,你看我,我看你。黎枝衝他挑了下眉,“我好看嗎?”
宋彥城:“……”
黎枝一再揶揄,“要不要畫個漂亮的我?”
宋彥城:“畫個梨子嗎?”
黎枝:“……”
宋彥城笑意很淡,在嘴角一瞬藏匿,他看了看畫板,很自然地拿起了畫筆。他沒要參照圖,應該是自由發揮。偶爾看一眼她,再繼續執筆塗描。黎枝這才反應過來,還真是在畫她?
這個認知一旦形成,之後的每一秒都讓黎枝局促不安。宋彥城不看她的時候,她臉頰微燙,宋彥城看她的時候,她又昂首挺胸故作鎮定。如此重複,臉都快燒起來了。
宋彥城微微側坐,疊著腿,因為姿勢的原因,露出一截深色襪筒,和他的褲子相得益彰。這麼冷的天,他竟然就著一條薄褲。他畫畫頗有樣式,不像個生意人,倒像年輕的大學老師。
黎枝不自知,在他身上,竟延展出這麼多心思。為免尷尬,她也拿起了筆。
畫室裡生意不錯,大多是熟客會員,來來往往的,不少駐足於宋彥城跟前。看一眼,就能準確捕捉到女主角。黎枝接受到好多或善意或羨慕的目光。
宋彥城畫好了,引來嘖嘖稱讚,“太像啦!好漂亮!”
宋彥城淡定自若,熟練地取下畫作,翻轉過來示意黎枝。
素描勾勒,淡水彩上色,眉眼尤其靈活。這就是靜態的黎枝,神形兼具,氣質熨帖。
黎枝自己都驚了。
宋彥城……太會了。
他已起身,朝這邊走來,“我呢?看看。”
黎枝反應過來,頓時心虛地抱住了畫板,攔著不讓他看。可惜不敵宋彥城的力氣,肩膀一沉,就被他給撥開了。畫的內容一覽無遺,宋彥城的臉以可見之速在垮台,伴著周圍人的笑聲,他低聲問:“這就是你辛辛苦苦認認真真半小時的結果?”
――黎枝照著他的模樣,畫了一條狗。
宋彥城真給氣笑,但看她心虛低頭的可憐勁兒,一瞬間又什麼都不想計較了。
走的時候,黎枝非要把兩幅畫都抱走,並且振振有詞,“我的處女作可獻給你了,你得珍惜。”
辛辣的辱罵都到了嘴邊,又給活活憋了下去。宋彥城對其中兩個字很敏感,敏感到心跳都跟著岔了節拍。好歹也在外麵湊夠了一小時,黎枝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鬆口說回酒店。
平心而論,黎枝今天的表現……還算乖。
宋彥城躺在床上,認認真真地給她做了總結。怕他無聊,所以帶他去逛街,逛畫室。如今也是能拍上大IP的女演員了,這戲一播,沒準就真成明星了。思及此,宋彥城微微斂眉,竟不知如何形容這種滋味。
――
最後一趟航班,宋彥城從貴陽飛回海市。抵達很晚,宋彥城第二天才讓季左到家裡來彙報工作。
今天周日,集團不用過去,宋彥城仍早起,跑步機上15檔的速度虐了一小時,季左到時給他帶了麵包和牛奶,宋彥城做完拉伸,換了身衣服才出來。
季左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個信封,輕輕推至宋彥城麵前。
信封很厚,沒封口。宋彥城看了眼,沒說話,隻起身折返窗邊,用遙控閉合窗簾。
他打開信封,一疊照片赫然入眼:
黎枝下車,進入酒店。
黎枝在走廊裡,他房間門口,笑臉明媚地和他說話。
兩人一起走出酒店,等公交。
步行街。
畫室裡,兩人模糊的背影。
……
季左說:“您大哥和夫人找人跟蹤,大概是起了疑心,想一辯真假。也是湊巧,您正好同黎小姐一起去了貴州,拍到的內容……”他笑了笑,“確實也挺像那麼回事,應該能讓他們消停一陣。”
宋彥城眉宇揪出了道印,心情晦澀不明,沉著一張臉很長一段時間無言。
季左以為他是被宋銳堯和關紅雨惹怒,便勸慰:“這些日後也避免不了,所幸大局仍在我們掌握中,這構不成什麼影響。”
宋彥城驀地打斷,“她故意的。”
“嗯?”季左聽得無頭無尾,甚是莫名。
她故意的。
沒事跑來敲門,大中午的約他逛街。
故意帶他坐公交車,故意不戴口罩,明目張膽地宣之於眾。
故意帶他畫畫兒,故意那麼乖。
什麼不逛逛古城,都對不起你的名字宋彥城……全都是故意的。
宋彥城什麼都明白了,隻有一種可能,黎枝早就發現了跟蹤的人。
所以,她在貴州的一切馴良順從、溫柔乖巧,都是唬弄。
宋家人搞的這些破事兒宋彥城一點也不關心。
黎枝演了出假戲,他卻來了個真做。
他推開椅子站起身,這才是真正的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