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如流水, 轉眼進入夏季。高三生備戰高考, 幾次校內晨會主題都是為他們鼓勁。
高二生距離這個重要關卡還有一年, 被緊張氣氛所感染, 不少人開始全力衝刺, 爭取在第二年繼續提高。
自從社團活動那件事之後, 陳就和趙梨潔的來往大大減少。
而冬稚, “不能示人”的也已經示人, 和陳就之間沒什麼好再避嫌。三不五時,陳就會和她一起同行, 有時候他下課得早, 就先取了車在校門外的小賣部前等她。
要麼和苗菁、溫岑一塊,要麼和陳就一塊,冬稚的日常簡單到乏味,沒有其它驚喜。
禮拜六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 冬稚和陳就一起回去。
湧向校外的人潮裡,屬於高二那一部分的, 經過小賣部前都看得真真的。
冬稚慢條斯理地開鎖取車, 她的自行車停在這一排店門口,陳就推著車在一旁等她, 靜靜的,沒有半點不耐煩。冬稚也不著急, 絲毫不擔心他會耐心告罄。
這對她隻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以前多少女孩子借故邀陳就, 什麼借口都有, 他從來都是禮貌拒絕, 在校外鮮少單獨和女生來往。所以從前他和趙梨潔關係不錯那時候,大家都帶著八卦的心思暗暗觀望,詫異又好奇。
現在呢。
聽說一貫都是趙梨潔主動邀他,笑臉吟吟。冬稚這個人大家卻都是知道的,有一點古怪難以捉摸。她對陳就看著並不十分主動,總是淡淡的,倒是陳就黏她黏得緊,像條尾巴。
“這麼說也不對吧……”
經過的一群女生正聊他們,暗暗打量,竊竊私語。
“陳就不是還騎自行車載過趙梨潔嗎?”
“那是趙梨潔腳弄傷了。”
“那也是隻載過她啊!”
“不是不是!”另一個人插話,探頭過去,“我那天走他們旁邊過,聽到他們說話。陳就在那抱怨,說冬稚不肯坐他的車,非要自己騎車……”
“真的假的?”
“編的吧。”
“騙你們乾嘛!我說假話胖十斤!那天我真的聽到了……”
她們邊聊邊看向話題中的正主,那兩人並排騎著車,緩緩遠去。
……
因為是周六,晚上還有自習。冬稚和陳就一起騎車回家吃過了飯,約好再一塊去學校。
冬勤嫂出門了,家裡隻冬稚一個,她簡單吃好晚飯,推著車到陳家門口,在路邊等他。回來的路上,陳就隨口提了一句,他媽今天不在家。
五月初,夏天剛剛開始。草木間的蟲鳴聲複蘇,冬天的蕭索已然遠去。
冬稚推著自行車站在路邊,微微出神,什麼也沒想,放空地聽著蟲鳴叫的聲音。
對麵大門突然開了,她抬頭,一愣。裡麵開出一輛車,開車的是陳家請的司機,冬稚見過,認得。
車開出來,稍稍轉了個彎,朝向路的出口。
車身經過冬稚身邊,她正想往旁邊挪一點,猶豫間,車停了。
貼了黑膜的玻璃窗降下來,露出陳文席的臉。
他威嚴的目光看向她,沉聲問:“你在等陳就?”
冬稚沒說話,點了下頭。
陳文席在打量她。
冬稚和冬豫生得有些像,冬豫以前常常誇她會長,他和冬勤嫂臉上的優點,她全集齊了,完美避開其它的小缺陷。
“現在天熱了,怎麼不進去等。”陳文席看了她小半晌,說,“去客廳裡等吧。”
冬稚隻是望著他,沒說話。
陳文席沒再和她多說,坐在車裡吩咐了一聲,車窗慢慢升起直至閉合,車從她麵前開離。
樹上茂密的綠葉被風吹得搖晃,落日餘暉透過枝葉間,光線斑駁灑落,晃晃悠悠照在地上。
冬稚沐浴著這層薄光,不覺得熱,更不覺得暖。
幾分鐘後,陳就推著自行車出來。見冬稚等著路邊,車頭一轉朝她而去。
“等多久了?怎麼不發消息跟我說一聲。”
“沒多久。”冬稚的聲音微微有點啞。
“嗓子怎麼了?”
她抬眸凝他,慢慢搖了搖頭,“沒事。”輕咳一聲說,“我剛出門。”
陳就稍稍抬頭,蹙了下眉,“那也不好。”
“走吧。”不繼續談這個,冬稚推車前行,陳就和他並排。
走了兩步,她說:“我剛剛看到你爸了。司機開車出來,在我旁邊停了一下。”
陳就麵色一頓,“他說什麼了嗎?”
冬稚說:“他開了車窗,跟我說了兩句話。”
“說什麼?”他明顯緊張起來。
“沒說什麼。他問我是不是在等你,我點頭,他問我怎麼不進去等,讓我進去。”
陳就臉色稍霽,鬆了口氣。
“我媽今天中午就出門了,我爸本來不在家,突然回來了。”他說,“我爸……他還好。他很少管家裡的事,也不像我媽那樣。我媽應該跟他說了,他知道我們鬨彆扭,但是什麼都沒說。我記得小的時候,我爸挺喜歡你的……”
車輪碾著地麵一圈圈向前,冬稚握緊車把手,陳就說的話入了耳裡,又像是沒有,一個字一個字不知飄到哪去。
碎了,散了,然後無影無蹤。
……
早先清明節,學校裡放了一天假,冬稚和冬勤嫂去給冬豫掃墓。
但比起這天她們一向更注重冬豫的忌日。
趕在工作日,冬稚請了假,早早起來,幫冬勤嫂打掃家裡,整理得乾淨妥帖。然後就是擺祭品,平時吃飯的飯桌拖到客廳當成供桌。
雞肉、鴨肉、豬頭肉;水果、熟食、米飯;香油、蠟燭、線香……
每一年都一樣,什麼都不能少。
在家裡祭拜完,再去公墓。
冬勤嫂先上了三支線香,接著冬稚也上了三支。
“檢查一下要帶去的東西有沒有少。”冬勤嫂邊擦桌,一邊讓冬稚快去洗手。
水盆就放在旁邊,冬稚在水裡搓洗手指,聽冬勤嫂在背後又道:“等會從墓園回來,我去買點菜,弄點你爸愛吃的,也做幾個你愛吃的……今天我請了假,扣一天工資,下午晚上乾脆就不去了。”
冬稚正用毛巾擦著手上的水珠,聞言一頓,回身皺眉問:“為什麼要扣工資?”
“這不是請假嚒……”
“那你上個月的假沒用完呢,連著一個月都沒休息。”
“按月嘛,上個月的是上個月,這個月是這個月。”她說,“有事才請假,沒事不就不請。上個月沒事所以我就沒休息。”
冬稚板著臉:“就是白乾可以,少乾一天就扣錢?”
“不能這麼說,斤斤計較的……”冬勤嫂皺了下眉,給供桌上的水果擺正,幽幽道,“你爸爸在陳家做了這麼多年,從小能有口飯吃,有件衣服穿,還能好好地把學給上了,那個時候讀到高中,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你爸下葬的錢,還是陳家包攬過去的。”
冬稚動了動唇,要說話,冬勤嫂歎氣道:“你爸在的時候常說要掙夠錢給咱們換新房,我沒本事,心裡卻一直放不下他這個心願,可惜他走了這麼幾年,我前前後後才攢了那麼一點,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買上新房子。”
她站在桌前,看著正正擺著的那張黑白照片,眼裡濃濃情緒化不開。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一定把你爸的遺像擦得鋥亮鋥亮,就擺在新家光線最好的地方。他天天說咱們家屋簷太低,又潮濕,光線暗,你看書寫字,我做針線,對眼睛都不好……”
屋子裡,她的聲音低低的,最後低至湮滅。
“媽。”
冬稚突然叫她,冬勤嫂回頭,“乾什麼?”
看著她滄桑的麵容,臉頰邊角細紋開始生長,而越過她,供桌上的遺像裡,冬豫的臉從很早開始,就定格成了黑白。
一股氣在五臟六腑來回,這種感覺隻有冬稚自己知道。
“……沒什麼。”咽下喉間滾燙的燒灼感,冬稚說,“我去看看東西齊了沒,我們走吧。”
待一切妥當,拎著東西站在門口,冬稚第無數次抬頭看向前麵。
遮蔽了大半天光的這一棟,是陳家。
是陳家。
……
冬豫忌日過去一周,周末,陳就約冬稚晚上去看電影。還是之前去過的那個商場,可以逛一逛,聊聊天,吃過晚飯,再去頂樓的影院。
兩人分開走,冬稚出門更早,在商場一樓找了個休息的地方坐著等。
周圍來來往往都是人,大人帶小孩,結伴的年輕人,放假出來消遣的學生……他們說著和自己生活相關的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
電影是八點開始,陳就說開場前在商場逛一會兒,若是算上吃飯,最少也得提前一個小時。
冬稚等了許久,眼看七點到了,陳就還沒來。
打開手機,對話停在四十分鐘前,他問她:“出門了麼?”
她說:“已經到了。”
他回了一個“好”。
照理不應該這麼久,冬稚給他打電話,那邊不通。
即使是夏天,外邊的天也開始擦黑。商場裡的人仍然來來往往,抬頭看商場大樓頂端,透明的頂棚外,天已經不白。
冬稚坐在長椅上,不知去哪,靜靜地發呆。
呆了許久,長長抒出一口氣,冬稚想起身走一走,手機突然在掌中震動。
陳就打來電話。
她接通,就聽那邊問:“你在哪?”
“我在商場一樓……”她說,“你在哪?”
陳就長歎了一氣,“我在醫院。”
冬稚一愣,“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嗎?”
“不是我。”他說,“是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