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視孩子為平等的人格,而非自己的附庸,小時候調皮也好,做錯了事也罷,父親不會第一時間責罵,而是仔細幫他分析事情的利弊。
比如他踢球打壞了花盆,父親會問,如果花盆砸到了彆人怎麼辦,輕則頭破血流,重則傷及性命,或者沒有及時打掃傷了腳怎麼辦?
“你或許覺得這隻是一件小事,但‘現微知著’,不能隻看到眼前,要想到這件事後麵的弊端是什麼,很多危險的發生都是因為沒有重視起來,這才雪球般越滾越大。”
因此顧聞騫會養成這樣沉穩的性子也就不奇怪了。
秋小嬋聽完後感慨道,“他們真的是很好的人,是值得敬佩的。”
特彆是磨難到來時,他們有機會出國避禍,去國外的大學任教,但他們拒絕了。
“如果我們這個時候‘逃’了,跟承認賣國有何區彆?我們是中華人,越是艱難越是有臟水潑過來,我們越是要堅持到底,等著哪天洗刷掉滿身汙糟。”
所以父親“下放”到東北農場,母親身體不好,被舅舅花了好大的力氣保下,這幾年一直在舅舅家養病。
“好了,今天先說到這裡,我得去村頭了。”
秋小嬋挽起她的手臂,頭倚在他肩頭輕聲道,“咱們好好生活,儘全力孝順父母,總有一天這些苦難都會過去,到時候你就能跟父母團聚了。”
他嗯了一聲,隻當妻子是在安慰,親了親她的額說,“最痛苦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母親知道我結了婚很高興,等她見到你一定會非常喜歡。”
秋小嬋笑著點頭,眼睛亮亮的閃著光,側著頭逗趣道,“那當然,你都這麼喜歡我,婆婆那麼善解人意也一定喜歡我喜歡的不得了。”
顧聞騫果然笑了,輕輕拍了下她的頭,附和道,“你說的對,等我今晚回來給他們寫信,把咱們的照片放進去,讓大家提前見見你。”
顧聞騫走後張大英也去了隊長家,秋小嬋在家裡無所事事,琢磨著把地裡長好的蘿卜□□洗乾淨,準備做蘿卜乾吃,味道好的話還能拿道縣城去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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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英去了一小時左右回來了,從神情上判斷不出事情辦成了沒有。
秋小嬋問,“媽,隊長怎麼說?”
張大英有些累,先找了張椅子坐下,“他說你們剛結婚,怕隊上其他人有意見,還得再緩緩,等農忙的時候找個機會安排聞騫去做其他事兒。”
秋小嬋知道沒幾天隊上就要組織收玉米,也就是隊長間接應下的意思。
“那挺好,隊長還是蠻好說話的。”
張大英搖頭道,“哪有那麼容易,還不是舍了你媽我這張老臉,我跟秋芳一直處的不錯,這麼多年她暗地裡幫了我們不少忙。”
要不小嬋哪能攤上養豬場那麼好的差事,雖說工分少,可乾活清閒,也不容易受欺負,畢竟朱大娘人不錯。
秋小嬋這才知道老太太不顯山不露水的安排了那麼些事,為女兒也真是操碎了心。
天擦黑了顧聞騫才回來,換工的事張大英跟他提了兩句,其實對顧聞騫而言不管做什麼工都一樣,但從家庭利益出發,他也願意多掙些工分讓嶽母和妻子過上更加安穩的生活。
晚飯後顧聞騫開始寫信,秋小嬋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旁看,他先問候了長輩,跟著就提了婚禮的事,將所有的細節都用文字描繪出來,希望家人讀信的時候能有身臨其境之感,秋小嬋也再一次感受到了他內心的柔軟和體貼。
寫到新娘子很漂亮,穿著紅色的嫁衣,他們一起騎著自行車穿梭在田間小道上,秋風吹拂在臉上,自由而幸福。
顧聞騫停下筆側頭問,“小嬋,你想不想寫幾句?”
秋小嬋驚訝的“啊”了聲,“讓我寫?可我不知道寫什麼。”
顧聞騫將手中的鋼筆遞給了她,安慰著說,“想到什麼就寫什麼,或者問候一聲也好。”
秋小嬋看著紙麵上鏗鏘有力的字跡,最終還是同意了,“好,不過我寫的不好你可不準笑話我。”
幸虧她練過書法,要是一筆狗爬字寫出來對比就太慘烈了。
她提筆寫道,“媽媽好,舅舅舅媽好,我是小嬋,我跟聞騫結婚了,雖然我們遠隔千裡,沒有見過彼此,但我聽聞騫說了許多,內心深處有種自然流露的親近感,或許這就是家人之間的情感……”
寫完一段後,秋小嬋將信紙移過去給他看,顧聞騫微笑著點頭,“寫的很好,看得出是發自內心的。”
“那當然,這就叫真情流露。”
她得意的樣子像隻狡黠的小狐狸,顧聞騫側頭吻住她的唇瓣,隻輕輕一吻很快就移開,不意外的看到她紅了的臉頰。
“我再寫兩段就好,你不用陪我,先去忙。”
天都黑了還有什麼可忙,不就是洗澡睡覺那點事,他都這麼說了,秋小嬋也不陪他,拿了換洗的衣服毛巾就去了洗澡間。
這一晚的顧聞騫依舊如燎原之火般熱烈,慶幸的事秋小嬋總算跟上了他的節奏沒再體力不支睡過去。
深夜,秋小嬋貓兒一般倚在他身側,跟他提了盤算已久的問題,又怕他一時間接受不了,因此說的很是委婉。
“我聽說很多人偷偷去‘黑市’,缺什麼就去那裡買,不用糧票也行。”
顧聞騫“嗯”了聲,聲音低沉中透著一份慵懶的性感,深夜裡聽彆提多迷人了,秋小嬋覺得哪怕光是聽他說話都能不可自拔的愛上他。
他說,“有需求就有市場,這樣的事是禁不掉的。”
秋小嬋往他身上靠了靠,輕聲在他耳畔問,“那咱們能去嗎?”
顧聞騫隻覺的耳根一燙,撫著她腰肢的手掌不自覺的收緊,而後大腦才對她的話做出了解析。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你是有什麼想買的?”
秋小嬋搖頭,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包括儲存了哪些食材。
“好東西當然是咱們自己先留著,這次回首都就帶些山貨,咱們這除了這些也沒旁的能拿得出手。”
顧聞騫沒想到看似嬌滴滴的小妻子竟然是個膽子大的,連他都顧慮著沒往這處想,反倒是她先提了。
黑市的事他早就知道,也曾經做過交易,當初來上堯村時水土不服生了一場病,看病貴,他不願家人擔憂,就把那塊戴了幾年的表賣了,後來回首都舅舅問起他才坦白,後來舅舅又送了他一塊,他怕弄壞,一直放在枕頭下,結婚前拿給小嬋她也沒要,還是放在枕頭下留著看時間。
用她的話說,財不露富,隊上除了隊長,也就四五家有手表,還是國產牌的,他們要是戴塊瑞士表出門,肯定得被人惦記上。
“咱們離縣城遠,想去黑市做買賣沒那麼容易,首先咱們怎麼去?從家走到鎮子上,再搭車去縣城,一路上背著東西彆人問怎麼說?到縣城萬一東西沒賣出去又碰上稽查隊了呢?”
秋小嬋知道執行起來困難,但有困難就解決困難,不能什麼還沒做就退縮啊。
“那這些先不考慮,我就問你同不同意?咱們家三口人,我隻有三個工分,媽身體不好乾不了地裡的活,光靠你一個人是不行的,要是咱們哪天有孩子了,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顧聞騫聽她提到孩子就笑了,其實他剛剛說了那麼多並不是不同意,隻是將現實的困難猜出來分析給她聽,就像她說的,有問題就解決,重要的是對這件事的態度如何。
沒結婚前他從來不考慮這個,一個人吃飽全家不愁,但現在有了媳婦,未來還會有孩子出生,顧聞騫本就不是個願意受長輩救濟的性子,結婚收了舅舅五百塊已經他的極限了。
“你說的對,如果你真想做這個,我們首先得買一輛自行車,其次,咱們得找個中間人,不用自己出麵,有貨盤給對方,這樣既節省時間又能掙錢,隻是讓出了一部分利潤。”
雖然掙少了,但安全係數提高了,隻要對方遵守規則,即使出了事也不把他們共出來,那交易就能長久進行下去。
秋小嬋認定他不是無的放矢,說的話肯定是有緣由的,直接問,“你這麼說是有認識的中間人?”
顧聞騫的手掌從腰間移到了她的耳畔,撚著她的耳垂回,“之前賣手表認識了一位大哥,他是專乾這個的,在黑市有一定的名望,讓我有東西直接找他出,如果他還沒出事的話,我倒是能聯係到他。”
當時顧聞騫是跟著對方去家裡交易的,顧聞騫還記得對方的地址。
“太好了,我發現你就是我的□□,不管什麼難題你準能解決。”
會木工會畫畫還會乾體力活,除了不大會做飯外簡直沒得挑,重要的是他還長的好,天天對著也看不膩。
顧聞騫笑了,蘊著笑意的眼在黑夜中明亮而舒緩。
“很高興你意識到了這一點,作為你的丈夫,我希望任何時候你都能信任我,依賴我,不管你有什麼樣的奇思妙想或者遇到了困難都不要對我所有隱瞞。”
秋小嬋“嗯”了聲應下,她在心裡抱歉的想,可惜最大的秘密不能跟他分享,但她發誓,除了她的來處和係統的存在,這一生都不會欺騙他。
秋小嬋擁著他,仰頭親上了他的下巴,然後是溫熱的唇瓣,兩人在夜幕中繾綣擁吻。
第二天顧聞騫去鎮上寄信,走之前問秋小嬋有沒有什麼要帶的。
“家裡暫時不缺什麼,不過我今天突然有了個想法,在家種蘑菇,既能吃又能拿去賣,材料很簡單的,你去供銷社買些釘子回來做木盆用,我先試試看能不能成。”
顧聞騫應了,並沒有追問其他細節,這也是秋小嬋在心裡給他打高分的一處優點。
人與人之間的界限感也是很重要的,有的人缺乏界限,任何事都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但顧聞騫不同,他懂得尊重他人的**,對方不說的他絕不會多問,也不會在心裡想東想西,不管是不相乾的人亦或是父母妻子同樣如此,這樣的性格跟他從小的家庭教育息息相關。
秋小嬋之所以想到種植蘑菇,是受張大英發豆芽的啟發,這個年代蘑菇並不是隨處可見,即便他們靠著山,能去山上采摘,也不能隨時隨地想采就能采,有月份和天氣的條件限製。
“物以稀為貴”,現在是十月中,越往下天氣越冷,天氣越冷蔬菜供應就越少,天天白菜蘿卜誰吃了都會膩,要是有一筐筐新鮮雪白的蘑菇,買回去不管是燒湯也好,清炒也好,或者剁碎了混著肉沫做肉丸吃也好,誰能拒絕這樣的美味誘惑呢。
除了木盆外,最緊要的就是培育蘑菇的土壤,空間內有菌包可兌換,但太容易被顧聞騫看出問題,所以她準備用腐殖土培育,也就是樹葉腐爛後的泥土,並不難找,直接去山上挖就行。
等顧聞騫從鎮上回來,秋小嬋就根據自己的要求讓他做木盆,類似盆栽大小。
“好,我明白了,今天下午給你做出來。”
秋小嬋愛死了他這樣篤定的回答,趁著張大英在廚房忙活,她墊腳捧住他的臉啵了一口。
“親愛的,你真是太棒了。”
顧聞騫怔了半晌,一是為她突如其來的親吻,另一個就是“親愛的”這個稱呼,以前家裡洋派的堂姐就是這樣稱呼姐夫,自從家裡出事後,堂姐就如同霜打的花,再也沒了那樣的鮮活。
他撫著妻子的發絲喟歎一聲,“我很喜歡看到你這樣高興,但以後這個稱呼隻能我們兩單獨相處的時候才能說。”
秋小嬋緊張的情緒終於緩解下來,她不小心脫口而出後,看他突然間變得嚴肅起來的神情,還以為他要追問自己知道這個稱謂的原因的,已經想好了理由,就說偷看國外時學來的,白白擔心了一場。
她笑著摟住他的脖子,甜甜膩膩的笑著,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喊著他,顧聞騫的眼神越發深邃,終於忍耐不住堵上了那張惹火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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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嬋趁著下午割豬草的功夫去了趟後山,挖了一筐符合要求的土壤,傍晚回家的時候,顧聞騫已經帶著做好的木盆到家了。
他舉著一個方形的木質容器問,“這個怎麼樣,我試過了,密封性很好,哪裡不合適的我再改。”
他做的很認真,足夠放在店鋪裡當手工藝品賣了,秋小嬋簡直愛不釋手,不斷地誇讚道,“簡直太好了,好到我都舍不得用了。”
顧聞騫注視著她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察覺到自己的唇角也不知不覺揚了起來,似乎從決定跟她結婚開始,他的心情一直是明朗鬆快的,雖然偶爾會擔憂遠方的親人,但於他自己,已經不大在意曾經的失去,甚至會想,一起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她就是生活給他的安慰和犒賞,讓苦也成了甜。
說乾就乾,秋小嬋將挖回來的土裝進木盆裡,裝好後細細的撒上一層水,讓水分將土壤充分濕潤,而後將草紙平鋪在盆口,所有的工作完成後將木盆移到背光陰涼處。
“這就完成了?”
秋小嬋點頭,跟他一起去井邊打水洗手,手剛伸進水盆,就被另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仔仔細細的洗去她手上的泥土。
秋小嬋彎起唇角,不老實的撓他的手心,顧聞騫無奈的笑了,眼底透著寵溺,由著她鬨騰,洗乾淨了將她的手拿出,順手拿下晾衣繩上的毛巾給她擦手,擦乾了拍了下她的頭說,“好了,喊媽出來吃飯吧。”
吃飯的時候,張大英問,“你們兩一下午在忙什麼呢,熱火朝天的。”
秋小嬋就把種蘑菇的計劃說了,“現在還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是以前看了本農業方麵的書,上麵提了這個法子。”
張大英擔憂的說,“這不是‘投機倒把’嗎,萬一被人逮到了可不得了。”
秋小嬋安慰道,“媽,八字還沒一撇,要是僥幸成功了也不會以身涉險,你看我們兩像是傻的嗎?”
張大英搖頭歎氣,要是女兒沒結婚,她還能勸勸,現在結婚了,小兩口為以後打算也沒什麼錯,何況她對女婿比對自家姑娘更放心。
“行吧,那就看看能不能成,你們要乾什麼我也不攔著,隻有一句話,安全放在第一位,寧願少掙錢也不能把自己圈進去。”
顧聞騫承諾道,“媽,你放心,我們不會冒險的。”
得了他的保證,張大英這才真正的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