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湖在前院, 玉笙之前也來過幾回。
湖麵很大,夏日裡種上了滿湖的蓮花最是漂亮,此時正是冬日, 湖麵上的枯荷全被撈出, 隻四周偶有幾水鳥在裡麵嬉戲。
玉笙的眼?神略過這一切, 直接將眼?神往湖麵中央。湖麵上一條遊廊直接通向月室, 那間?屋子的窗戶直接開敞著,映出裡麵那道隱約的人影來。
湖麵與她隔了老遠,玉笙並瞧不清楚人, 但那落在身上的視線, 依舊是讓她手?心泛涼。
有的人就是這樣,光是眼?神就讓你無所?適從?。
前方,玉簫瞧見人走了,心中徹底慌亂起來。她還什麼都沒?說呢。她更怕是, 隔著那麼遠, 恒親王究竟看沒?看見人, 自?己要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你……”玉簫看著前方飛跑著的人影, 又往背後看了看,竟是不管不顧衝上去想追上去抓人。
彆說是玉笙,就連她身側的三七也是嚇了一跳。就在她拽緊手?中的小手?爐想著對著玉簫砸過去的時候,從?湖麵的窗戶中飛出一隻酒杯來。
青花瓷的酒杯,似是用?著內力飛出來的,穩穩當當地砸在玉簫的腳下,碎了一地。
玉簫嚇得尖叫出聲, 花枝亂顫的站在原地,卻也是不敢繼續往前追了。
“走!”玉笙也被這一幕嚇得白了臉,卻更是不想被玉簫追上。她扭頭?, 深深地往湖麵中央看了一眼?,抓著三七趕緊離開。
玉簫看著前方的身影,又看了看碎在自?己麵前的酒杯,咬著牙到?底還是不敢動彈,眼?睜睜地看著兩人消失在自?己麵前。
沒?過一會兒?,莊牧過來將她帶到?了月室。
玉簫跪在地上聞著屋內漸漸泛起的蘇合香,這味道悠遠又帶著一絲溫和。清淡的香在屋子裡逐漸的散開,她跪在地上心卻有些打鼓。
過了許久才敢抬起頭?往前方去看上一眼?。
恒親王倚靠在窗欞處,眼?神卻是看向窗口。從?她來的時候姿勢便是如此,一直到?她在地上跪了小半個時辰也還是這樣。
玉簫瞥了一眼?,眼?神卻是不敢細看,顫巍巍的眼?神落在了他手?邊的酒壺中。
看得出來,恒親王最近很是不悅的。這段時日不是酒壺不離身,便是袖口時常沾著酒氣。這樣一個風光坦蕩的人,如今卻顯得有幾分頹廢。
玉簫跪在地上心口打鼓,她其實是怕這個人的,若不是沒?可能,她根本是連看都不敢多?看這人一眼?。
恒親王一直不說話,從?她進來開始眼?神落在窗外也一直沒?動過。
玉簫心中七上八下,到?底還是忍不住開口:“殿下要我做的,我已經做了。”喉嚨裡細微的顫抖,玉簫根本不敢抬頭?,眼?神隻敢下垂著落在那雙玄色長靴上。
“我……我什麼時候……”她想回去,她想去看賀文軒,她出來已經很多?時日了,她也不想留在東宮。
窗欞前那雙眼?睛漸漸收了回來,恒親王扭頭?的時候麵上無常,與往常一樣眉眼?籠在一層光暈下,下顎的線條仿若是刀削斧刻一般,俊朗得讓人挪不開。
玉瀟卻還是僵在原地,跪在地上的雙膝開始細微地打著顫。
那雙眼?睛如鷹一樣,漆黑一片,眼?簾淡淡掀開,漆黑的眼?睛裡仿若朱紅一片,仿若有烈焰在燃燒。她餘下的話咽回了喉嚨裡,半句話都開不了口:“殿……殿下……”
後牙槽上下挪動著,玉簫跪在地上,後脊骨一片發涼。
“他很好,有人照顧。”玄色的長靴從?她身側跨過,攜來一陣異常寒冷的風,玉簫跪在原地,感受著人離開,顫抖著的雙手?這才得以動彈。
哆嗦著從?地上爬起來,玉簫麵上灰白一片,可她跪得太?久,驟然起身又摔倒在了地上。膝蓋一陣劇痛,玉簫邊扶著自?己起身,邊哆嗦。
恒親王這模樣像是要吃人,這到?底是看見了,還是沒?看見?
她越想心越涼,轉身的時候眼?神掃過那窗台上的酒壺,顫抖著的身子才一點一點開始僵硬。隔著那麼遠,他都能準確將酒壺扔在她腳下。
恒親王……他定然是看見了!
莊牧跟在恒親王身後,腳步走的飛快。
恒親王個子高,步子快,需小跑著才能追上,一路抄著小道走出東宮,莊牧擦著額頭?的汗水,小跑著才能攆上。
“殿……殿下。”
直到?出了皇宮的門,莊牧才敢開口,馬車在暗處等著,侍衛瞧見人出來趕緊迎著上去。
“殿下您這也算是見到?了人,這是怎麼了?”
車廂中,陳珩合上眼?睛身子靠在背後的車壁上。莊牧沒?聽到?回答,隻好趕著馬車繼續往前方跑。一路上,從?皇城腳下的青石板在往恒親王府跑去。
外間?的寒風有些大了,掀起車廂的簾子吹來一陣冷風。
不知是不是被灌到?了風口,裡麵的人猛然咳嗽了一聲,車廂外的人聽見,馬車猛然停下。
“殿下!”
莊牧猛然開口,車廂中,陳珩麵無表情將嘴角的血跡一點一點擦了乾淨,咬著牙沉聲道:“回府!”馬車中的聲響斬釘截鐵。
外麵,莊牧拿著鞭子的手?都在細微地發著顫。
“殿……殿下。”外麵,風越發的大了,寒風刮的人幾乎顫抖,莊牧的鞭子甩在馬背上,厲聲一道輕響。
今日是月初。寒風刮在手?上凍得人幾乎僵硬。莊牧拿著鞭子的手?都在顫抖,殿下的寒毒犯了。
馬車到?了恒親王府,莊牧幾乎是立馬就跳下車開了門。
車廂中的人已經是昏倒的狀態了,眉眼?之間?籠著一層白霜。莊牧立即將人弄進去,屋子裡炭火燒了五六盆,床榻上的人卻還是喊著冷。
“怎麼回事?”外間?一陣淩亂的聲響,洛長安推著輪椅幾乎是狼狽地衝了進來。
“藥呢?藥呢?”她病了這麼久才剛剛醒過來,一聽說恒親王寒毒犯了,二?話不說寢衣都沒?換就趕緊趕了過來。
床榻上,人閉著眼?睛像是還在昏迷,洛長安瞧見人後好端端地在那兒?後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她立即衝著上前,二?話不說立即去牽住恒親王的手?腕。
莊牧站在身側,瞧見她的動作?立即就要去攔,卻還是晚了一步。
直到?瞧見她在把脈,才算是往後退下。床榻邊,洛長安的眉心一點一點皺起,捧著他的手?腕漸漸握緊,她扭頭?怒斥著莊牧:“他又用?內力了?”
內力會催著寒毒爆發,在血脈與筋骨之中翻滾著。那刺骨的寒冷從?手?腳一路衝向頭?頂,再湧入五臟六腑,最後心口都漸漸的凍的生疼。
如今床榻上的人眉眼?之間?已經升起了寒霜,用?了內力,催動著寒毒越發的加快,平日裡本就痛苦,如今更是添了三倍。
莊牧想到?了那酒杯,點了點頭?。
洛長安紅著眼?睛繼續嘶吼:“到?底是遇見了什麼天大的,不得了的事情,非逼著他動用?內力不可?”
“明知這是月初,連著他自?己都不顧及自?己的身子,你們這些做奴才的都不看著不成?”
她心疼,抓狂,看著躺在床榻上受苦的人,心中仿佛是有一團火猛烈地在燃燒。
不知什麼時候,床榻上的人睜開了眼?睛,赤紅的眼?睛裡血紅一片,他分明已經稍微動彈都是生疼了,卻還是一點一點將手?腕從?她掌心裡掙脫開。
洛長安扭過頭?,無措的看著自?己一根根幾乎被掰斷的手?指:“珩哥哥……”
她抬起頭?,對上那雙血紅一片的雙眼?,熟悉的眉眼?之中無波無瀾的眼?神像是徹底在看個陌生人:“滾出去!”
她覺得寒風刺骨,像是有人拿著尖刀在她心口攪動。
咳嗽一聲,床榻上的人一點一點擦乾了唇角的血跡:“你最好彆逼我殺了你。”
***
玉笙回去後嚇得手?腳都有些涼,接連喝了好幾杯參茶才算緩了過來。
“主子。”三七也嚇得不輕,將門關?上走在她身側小聲衝上來,臉色也白了:“玉簫姑娘是衝您來的。”
捧著茶盞,玉笙點了點頭?,她怕的其實不是玉簫,而是躲在屋子裡的那個男人。
隔得太?遠,她瞧不清楚樣貌,但是那窗欞麵前高大的身影,還有那道炙熱的眼?神,無一不例外,是個男人。
仰頭?又喝了一口茶水,入口已經沒?了溫度。
玉笙的心口也一陣陣地開始泛著涼,玉簫到?底為何來東宮?還有……她為何要帶個男人過來看她?
“會不會,是賀公子?”
窗外的風刮得厲害,屋子裡分明沒?有人,三七卻還是低下頭?來小聲兒?道:“玉簫姑娘既然已經跟著賀公子過來了,您說會不會就是他想見您一麵?”
賀文軒?
玉笙隻想了一會兒?,便是又立即搖頭?,肯定道:“不是他。”賀文軒是溫和的,他沒?那麼強烈的氣勢。
隔得再遠,眼?神卻是騙不了人。
“那不是賀公子,又會是誰呢?”三七咬著牙,狠狠地道:“是不是玉簫姑娘嫉妒您?特意找人來害你?”
在月樓的時候玉簫姑娘就與姑娘不對付,如今都來了東宮了,卻沒?想到?人也跟著來了。
“不知道,想不出。”狠狠揉著眉心,玉笙如今一團亂麻:“讓小元子派個信得過的,去跟著她。”玉簫如今在東宮,她隻能讓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想了想,玉笙又道:“派人去前院打聽一下,看殿下今日邀了什麼人來東宮。”
小元子領了吩咐立馬去做,可前院的消息畢竟不好打聽,下午的時候天還沒?黑,太?子殿下就過來了。
這幾日風一直大,像是立即就能下雪,冒著寒風太?子從?外間?走來。他將身上的大氅給?褪下,湊在炭盆前暖了暖手?才走過來。
“怎麼,想孤了不成?”
年關?,朝中要開始清算,殿下這幾日都是忙得腳不沾地的,彆說是玉笙這兒?,他連東宮都回得少。基本上瞧不見人影。
玉笙瞧見太?子過來,也是一愣,稍微細想一下才想明白,估計是小元子去前院,被人瞧見了。
她掐了掐掌心,麵上卻是笑了:“殿下許久不來,我還當殿下將我給?忘了。”她仰著頭?,稍稍瞥了太?子一眼?,一隻手?卻是伸出來,勾住他的袖擺。
太?子估計是剛從?陛下那過來,身上的朝服還未換下,緋紅色的朝服下繡著金龍,袖口的騰雲是用?金絲摻了線修成的,精致又繁瑣。
他極少這樣打扮,在東宮大多?也是穿著常服。今日這一身緋紅色的長袍,可謂是金尊玉貴,氣勢非凡。
玉笙一直看呆了,放在他袖口的手?也忘了,指甲不由自?主的在上麵抓了抓,好端端的金絲線的騰雲被她抓出了幾道毛邊來。
“你這是什麼毛病?”太?子輕笑一聲,卻沒?半分生氣。
握住她的手?在掌心處捏了捏,帶著她坐在了軟塌上。玉笙瞧見那上麵擺著的銀貂毛的軟毯麵上就是紅,站在原地說什麼也不肯坐。
“怎麼了?”
太?子牽著她,十分自?然的拍了拍:“不是讓人洗過了?再說了,弄的是你自?個兒?的東西……”
他不要臉,這話張口就來!一屋子的奴才都在呢,他當真兒?是半點不知羞!玉笙跺著腳,幾乎算是衝上去,要將他的嘴給?堵上!
太?子就是故意的,瞧見人往衝,麵上一笑,身子故意往背後一靠。張開手?將人給?接住:“今個兒?倒是主動。”
雙手?抱著玉笙的腰,直接將人放在了膝上:“有賞。”
玉笙紅著臉,被他像小孩子似的抱在膝頭?,根本不敢去看身後奴才們的表情:“讓人走……”她支支吾吾的,湊在他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