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大雁(1 / 2)

東宮瘦馬 義楚 16565 字 4個月前

初春的天,夜晚還透著兩分涼意。下午的時候天邊的彩霞還一片豔麗,到了晚上,卻又忽然間下起了小雨。

連綿不絕的雨水打在廊簷下的青石板上,細碎的聲響連著屋子裡都聽得一清二楚。

莊牧站在書房門口,眼神時不時的往前方瞥一眼。

殿下自從回來之後,就一直待在書房裡,往日裡這個時候早就去巡營了,今個兒不知怎麼回事,反常的很。

自從乾清宮回來,就一直坐在那兒,一整日來膳食也沒用。

莊牧有心去勸,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忐忑了許久,剛要開口,門口卻是傳來一陣腳步聲。剛開口的話瞬間咽了回去,眉心緊緊地擰了起來。

“哪個不長眼的奴才。”

殿下平日裡若是在書房的話,素來不喜歡人打擾,一般除了他基本上是無人敢靠近周圍的:“奴才出去看看。”

他狠狠擰著眉心,麵上滿是怒容,猛然一把打開書房的門。

瞧見站在門口的來人之後,莊牧那張怒氣衝衝的臉還未緩下來,膝蓋就先一步軟了。他整個人砸在門框上,雙手扶著門檻才能找到喉嚨裡的聲音。

“太……太子殿下。”

屋外下著雨,天地之間朦朧成一片夜色。太子殿下就站在書房門口,身上那件玄色的鬥篷下擺被雨水打濕了一片。

“進來吧。”

門內的人像是一早就知曉了,聲音從書房裡麵傳出來,半點兒都不詫異。

莊牧看著太子殿下進屋,等人徹底進去了,這才摸著後腦勺上的冷汗站起來。太子殿下怎麼來了,他之前從未來過恒親王府的。

書房的門從裡麵關上,莊牧站在門口,緩了一會兒膝蓋才站直。他側耳往裡麵聽了聽,卻是半點兒聲響都沒聽見。

屋內,陳珩坐在書案後,看著來人。

從太子剛進來開始,他就沒有動作,一直保持著坐著的姿勢。

這是陳珩第一次這樣無禮。

從身份上來看,太子殿下是東宮之主,地位上本就比他尊貴。從出身來看,他又是皇後所生,既是嫡出又是兄長。

陳珩對他一直都是恭敬有加。

如今這樣,瞧見來人卻是都不起身迎接的,實乃是頭一回。

太子卻猶如沒察覺,麵上半分異樣都沒有,走上前來的時候甚至還有心思打趣兒道:“你身側這奴才,腿腳不利索,倒是可以換了。”

莊牧開門進來送茶水,便就聽見這一句。他是自小就跟在恒親王身側的,平日裡也算是機靈,剛有此舉動,不過是因為從未想到太子殿下會過來。

微微躬著的身子又往下彎了彎,莊牧將茶盞送上去,人還未起身,書案邊陳珩便道:“出去吧,將門關上。”

“是。”莊牧出了門,膝蓋都是軟的。

“茶不錯。”入口的茶水清透又綿柔,太子抿了一口,道:“院子裡那些梅花,開的也正好。”

恒親王府之前,是從未種過梅花的。

大概是三四個月前,過年前夕,梅花剛開花兒的時候。恒親王府的奴才忽然滿京城尋梅樹。

因為是冬日,有些梅花開的正好,忽然就被人連根拔起的重新挪地方,又全部送往恒親王府,浩浩蕩蕩的算是弄的人儘皆知,著實熱鬨了一番。

之前,太子也聽說過這事,當時還笑話鐵血錚錚的恒親王平日裡隻管打仗吃酒,何時也風雅起來。

如今這樣一看,卻是什麼都明白了。

玉笙喜歡梅花,陳珩這個膽大包天的狗東西,做出這些行為的隻不過是討她喜歡。

“是什麼時候開始動了心思的?”太子抬起頭,問出這話的時候,他麵上甚至還是笑著的。青花瓷的杯盞在他手中,如玉般的手握住細細的把玩著。

陳珩的眼神一直看向下方,聽見這聲問答,放在書案上的手指收緊,指尖一瞬間褪得沒了顏色。

太子的眼神看向那隻手,忽然之前隻覺得有些好笑,這隻手在戰場上拿刀殺人隻怕都眼也不眨,如今不過是因為一句話,就讓他露了破綻。

輕笑著的臉上笑容絲毫都沒有變化:“是入京開始,還是派人去揚州徹查開始的?”

太子這話叫人難以反駁,既然他半夜過來,那就是有了確切的證據。

何況,陳珩如今也不想反駁。

“徹查之後。”準確來說,是知道玉笙就是洛長安開始。

“你派人送到東宮的廚子。”

話既然已經開了口,接下來的事也就沒那麼不好承認的了。陳珩麵對著他,點頭道:“聽說她愛吃糕點。”

“恒親王府送來的那些東珠、玉簪、孔雀羽……”

太子每說一個,陳珩就承認一次:“都是給她一個人的。”冒然送去,目的太過於明顯,隻怕還會給她惹麻煩。

他隻能將整個東宮的人都送了。

這樣,總有一份,是能送到她手上的。

“你倒是夠坦蕩,什麼都認了。”太子點了點頭,那一直半垂下去的眼簾抬起,猛然掀開:“不顧尊貴,不守綱常,覬覦你兄長的女人。”

“誰給得你這麼大的膽子!”

驟然厲聲一道怒喊,那一直在手指之間摩挲著的青花瓷杯盞朝著書案邊砸過來。陳珩動都沒動,任由它擦過自己的下顎,砸向身後的牆壁之上。

杯盞落在地上,又碎成了一片。

屋外,聽見這聲響的莊牧,膝蓋軟的又要打擺子。他抬頭往前方看了一眼,王全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擋在他麵前不讓他進去。

屋子裡,陳珩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的。

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不出意外的觸到了一手的血。下顎內側的地方被那茶盞劃出了一道血痕。其實不疼,對比起他之前受到的傷來說,這點能讓他眼也不眨。

更彆說,他前兩日剛受了五十棍。

可這是太子第一次動他,兩人雖在外是對手,但因為父皇子嗣稀少,兄弟之間感情其實也是很好的。

至少,這樣的情況,是之前從未發生過。

陳珩眼睛眨了好幾下,才算是漸漸有了反應:“這事跟她沒關係,她什麼都不知道。”他第一反應,怕的是這個。

太子都如此對待自己,他怕他回去之後為難玉笙。

“倒是好一個感情深厚。”太子點了點頭,從椅子上起身。

他身上玄色的鬥篷還未褪下,下擺處的地方帶出了一片水痕。與往日裡光風霽月的翩翩君子來比,這副模樣其實是有些狼狽的。

但是在太子身上卻是不會,他從底下走上來,一直走到書案之處。

袖口裡的東西扔在書案上之時,陳珩才算是反應過來:“這是什麼?”他抬手下去拿,太子看著他的臉,淡淡道:

“你今年二十五歲,還未娶妻,我明日會奏稟父皇讓你娶沈家的小姐為王妃。”

“你瘋了!”

陳珩將手中的帖子猛然關上,那股愧疚感也瞬間消失殆儘。他咬牙看著來人,將那帖子二話不說撕的粉碎。

“沈家的姑娘你若是不喜歡,還有薑家,王家,夏家……”

太子冷眼看著來人,說出口的話也如眼神一樣沒有溫度:“你若是在不娶,宮中還有位洛鄉君等你多年,父皇那麼寵她,相信你若是要定然也會賜給你。”

“你分明知道……”太子既然過來,必然會查清楚玉笙與洛鄉君之間的關係,陳珩看著來人,很難以想象他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孤分明知道什麼?”

領口忽然被人一把抓住,陳珩擰著眉心立即就想揮開,可太子的臉卻是瞬間靠了上前,溫潤的臉上滿是儒雅。

如今,也儘顯陰鬱:“你在西北的時候不也與她過的好好的嗎?”

陳珩那雙眼中的神色瞬間縮緊,太子心中的答案得到證實。

難怪,他之前在西北之時對那位洛鄉君幾乎是寵上了天,如今回了京都卻放任不管,也難怪父皇這樣的人,對玉笙居然那樣優待。

原來這一切從來都是愧疚,自己做錯了事,心中難安。

捏著領口的手放開,太子冷笑著扯了扯唇角:“洛家當年是什麼下場,如今那位‘洛鄉君’又是什麼下場?”

“不想她死的話,你儘管去說。”

“還有……”太子發紅的眼角盯著他道:“玉笙是孤的女人,收起你那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心思,日後若是再讓我知道,孤可不管你跟我流著一樣的血。”

扔下這句話,玄色的鬥篷便往門口走去。

陳珩站在原地,嘴角輕扯,裡麵滿是冷意,他盯著那道筆直的背影,道:“你當真不知,當年是誰害得洛家如此?”

那玄色的背影在月色之下停頓了片刻,陳珩抹著下顎處被擦出來的血跡,又道:“有空派人來查我,還是多派人去查查皇後吧,玉笙若是在你母後手上有個好歹……”

“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風吹的院子裡一道道聲響,回答他的隻有寒風吹打門框,劇烈的一道劈啪聲。

太子的馬車出了恒親王府的大門。

王全的那藏藍色太監服上套了件常服,太子殿下是偷溜出來的,若是讓旁人知道殿下不在東宮,隻怕又是一樁事。

他抬手狠揮了下馬鞭,對著馬車裡的人道:“再過一個時辰天就亮了,今日守門的是殿下的人,殿下放心旁人不會知道。”

馬車中,太子狠狠地捏了幾下眉心。

事情遠遠比他想象的更為複雜,他本就以為,是陳珩何時動了心思,卻沒想到玉笙是洛家的人。

陳珩這麼多年,一直在西北養著的洛家那位遺孤,這事兒他之前或多或少都是知曉的。

他對個假貨尚且都是如此。

如今對待玉笙,隻怕更是不會放手。

摩挲著玉扳指的手鬆開,太子深吸一口氣,他心口其實一直是有股怒火的,這股火從未滅下過。

若不是……閉上眼睛,白日裡,玉笙的一舉一動在腦海中過渡。若不是看她絲毫都不知曉的話。有些事情,他隻怕當真會忍不住的。

“殿下……”馬車跑出了恒親王府的那條暗巷這才停了下來,王全拉著韁繩,問道:“殿下,我們這是去哪?”

還有一個時辰,宮門才開。

太子捏著眉心的手忽然放下,單手撩開車簾,問道:“娶妻的話,需要準備什麼?”

“殿……殿下?”

馬車外,王全手中的皮鞭瞬間就掉了。

他白胖的身子打著擺,哆嗦著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殿……殿殿殿,殿下您這說的什麼?”殿下宮中不是有位太子妃了嗎?

殿下這樣,莫非是要休太子妃?這……這不好吧。

太子與皇後娘娘素來不合,若再休了太子妃,隻怕日後皇後娘娘頭一個不給好臉色看。

“再有兩日孤不是要娶良娣了?”

良娣是側妃,該當舉行側妃禮的,當初,他將人從揚州帶回來之後也是過於地隨意,怕是委屈了她。

三媒六聘他此時怕是給不了,但既是良娣,該有的排場,他半點兒都不會虧了她。

“這……這……”王全被寒風吹的,腦子都不夠清醒。

馬車中,太子擰著眉心嫌棄他不會來事,放下掀開簾子的手,淡淡道:“先出城門。”

“出……出城門。”

裡麵嗯了一聲,過了會兒太子殿下才道:“孤去山上,給她獵兩隻大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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