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奔援(2 / 2)

定海浮生錄 非天夜翔 12413 字 8個月前

“頭……頭出來了。”項述在帳外翻譯道。

陳星:“外麵冷,你們回去喝茶。王妃,繼續努力!你要成功了!”

外頭已圍了一大群人,滴水成冰的天氣,陳星渾身汗如雨下,改針,施針,又給王妃喂藥,催動她最後的一點意誌,直到嬰孩啼哭聲嘹亮響起,陳星才如釋重負,險些就虛脫了。

又一刻鐘後,陳星在阿克勒王帳中,噸噸噸地灌了大半壺奶茶,累得直喘氣。阿克勒王與王妃母舅家人親自過來,朝陳星道謝,陳星要歸還謝禮,項述卻擺了擺手,示意不要客氣。

“匈奴人送人的東西若被退回,會視為屈辱。”項述說。

陳星隻得不客氣收下了,外頭的雪越來越大,至少得等到明日,才好渡河回敕勒川。阿克勒王清出一個溫暖的帳篷,布置妥當,燒起炭火,讓兩人先行睡下。一夜過後,外頭已近乎演變為雪暴,昏天黑地的,不辨日夜,於是項述又帶著陳星往阿克勒王帳中飲茶,吃烤肉敘話。

阿克勒人所說匈奴語較之敕勒川胡人還要更古老,音節帶著大量的古音,就連項述有時也聽不大懂,聽在陳星耳中,更猶如烏鴉叫一般,頭昏腦漲。

王妃抱了還沒睜眼的嬰兒出來,給眾人看,陳星欣然笑,摸了摸小嬰兒的拳頭,說:“是個小王子。”

阿克勒王自從長子死後,便多年無嗣,如今王妃近五十,又生下了一個,當真是感慨實多,又讓項述給孩子起名,項述也不推辭,起了個“那多羅”的名字,意為古匈奴中的“山下之海”。

陳星以眼神示意,想請教阿克勒王地圖之事,項述點了點頭,取出羊皮紙。

“你居然隨身帶著?”陳星有點感動,想到出門前項述落後少許,應當就是回去拿地圖了。

項述朝阿克勒王說了不少,再讓他看地圖,阿克勒王懷疑端詳片刻,便吩咐手下去找人。

“他說他不知道,但是族中有些老獵人也許知道。”項述解釋道。

陳星心中忐忑,隻有祈求希望有線索。

帳中隻聞爐火燃燒的嗶剝聲,王妃將嬰兒交給奶母,笑道:“陳星是你母舅家的人嗎?”

“什麼?”項述一怔,便道,“不是,他是我在中原認識的……朋友。”

陳星點了點頭,專心喝茶,王妃又說:“後來找到你母親娘家的人沒有?”

“沒有,”項述答道,“兵荒馬亂,不打算找了,我爹找了這麼多年也沒找到。”

陳星不敢插話,項述卻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說:“我娘是漢人。”

陳星點點頭,王妃又道:“一眨眼已二十年了。”

項述籲了口氣,有點出神,轉眼時迎上陳星的目光,陳星心中疑惑,又有點不安,項述便道:“沒關係,我娘是漢人,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王妃笑了起來,說:“他不知道?看長相也看出來了。”

陳星問過項述,卻差點挨揍,於是就再也不敢問。項述隻輕描淡寫地說:“我娘去世以後,我爹太過傷懷,族人便避諱提及我娘。久而久之,古盟中以為我不喜歡多提,便誰也不敢說了。”

“述律空的母親,”王妃說,“當年真是長得很美,很美的。”

陳星說:“看兒子這長相就知道。”

項述隨口道:“所以我漢名隨娘姓,現在告訴你了。”

陳星想了想,說:“以後若有機會,你可以到南方去找找母舅家,我記得漢人中有一支姓項的大族……”

“項羽。”項述隨口道。

陳星點頭道:“對,乃是彭城人士,衣冠南渡後,隨著中原士人遷往會稽,說不定能在會稽打聽到。”

項述淡淡道:“再說罷。”

王妃說:“語嫣生前,據說還有一漢人朋友,是她義兄,叫什麼名字我卻一時忘了。也可循著這人再找找,說不定還在人世呢?”

項述:“?”

項述有點迷茫,王妃說:“那年我記得,就在巴裡坤湖邊上。”

“她什麼時候還去了巴裡坤湖?”項述說。

“二十二年前,你出生之前的事兒了。”王妃說,“第一次見她,她就一路往北方走,說是想去找一個人,一個男人。”

項述說:“二十年前她才來的敕勒川,我爹生前是這麼說的。”

王妃也不爭論,便笑道:“那應當是我記錯啦。”

“巴裡坤湖在哪?”陳星聽得莫名其妙。

王妃說:“比這更北的北邊,我們夏天放牧的地方。”

項述卻打斷道:“她在生下我的兩年前,就已經到過塞外?”

王妃努力回憶,隻記不清了。陳星說:“怎麼啦?與你的記憶有出入麼?”

項述皺眉,說:“我爹說,認識她那年,她被仇家追殺,昏倒在塞外草原中。我爹去打獵時,無意中救了她,她就此定居在了敕勒川,第二年才生下了我。”

陳星有點好奇是有什麼仇家,但終究是項述的往事,對方不提,他也不好刨根究底地多問,於是王帳中又靜了一會兒,直到阿克勒王的手下帶進來兩名老獵人,先是朝項述行叩拜之禮,口稱大單於。起身後方攤開那羊皮紙,說了幾句話。

王妃開始翻譯:“確實有這個地方,他倆問大單於,是怎麼知道的。”

古語口音濃重,項述正好省了力氣分辨,陳星頓時大喜道:“在哪裡?”

於是兩名老獵人開始在另一張羊皮紙上,畫出了前往該地的路線,王妃又說:“他們說,這是個被詛咒的地方,有山鬼頻繁出現,十年前為了狩獵,曾經進去過一次……”

“山鬼?”陳星詫異道,“山鬼又是什麼東西?”

陳星隻聽說過山魈,古籍記載之中從來沒有“山鬼”這個說法。山魈則是獨腿童容,活在深山中的精怪,也絕跡很久了。

“死去的人,”王妃說,“被葬在山中,經年不腐,就會變成山鬼。”

陳星:“!!!”

項述:“……”

陳星與項述對視一眼,心想那不就是魃麼?!

“繼續說。”項述吩咐道。

眼看兩人畫完了地圖,彼此補充了一番過往,匈奴傳說中的“卡羅刹”確有其地,卻不知是從什麼時代流傳下來的,傳聞上古時代,尚未有史籍記載之時,一頭神龍墜落在了北方,化作三座斷山,流淌而出的龍血形成了大澤。

那曾是匈奴人埋葬死去戰士的神山,但日久天長,神龍屍體腐爛所化出的沼氣,漸漸複蘇了這些死屍,無意中闖入山中之人,也將永遠不得離開。

陳星心想各族都有不少傳說,更多的目的,則是為了族中的墓地不被人誤打誤撞打擾,是以傳得神乎其神。真要有魃,也不該在此處才對,跑這兒來煉一堆魃,天寒地凍的全部結冰了,走也走不動,還容易被雪崩埋,吃飽了撐著搞這麼麻煩做什麼?

項述卻道:“你們所見的山鬼,長什麼模樣?”

那兩名老獵人繪聲繪色地描述起來,卻誰也沒見過山鬼的真正長相。陳星這才鬆了一口氣,忽然注意到王妃與阿克勒王交換了一個眼神,覺得有點奇怪。

項述點點頭,謝過二人,將地圖交給陳星。

“明天待薩拉烏蘇河徹底封凍,鐵勒與匈奴兩族便能渡河,護送你們直到敕勒川。”項述朝阿克勒王說,“地址已經為你們選好了,依舊是往年的營地。”

阿克勒王又謝了一番,陳星忽道:“你們對山鬼,還知道些什麼嗎?”

也許純粹是出自直覺,陳星忍不住多提了一句,總覺得也許有一些事,是阿克勒王與王妃都有所忌憚的。

王妃搖了搖頭,那表情有點木然。

阿克勒王岔開話題,朝項述說了句什麼,項述也注意到了,但沒有多問,隻是點了點頭。

當夜,全族開始收拾行李,預備等待明日渡河。陳星回到帳中,天實在太冷了,這還隻是冬天的開始,若沒有陰山擋住風,這群人隻怕撐不過兩個月後薩拉烏蘇河畔的酷寒。

陳星凍得有點哆嗦,項述便道:“你這體質,還上北邊去,北方更冷。”

陳星說:“這幾天太虛了,等恢複少許就好了。”

項述把被窩稍稍讓開些許,說:“過這兒來睡。”

陳星求之不得,哆嗦著過去,把被子疊在項述被上,鑽進他的被窩裡,心想車羅風鑽你被窩都被你踹出來,居然對我這麼好?

“王妃是不是隱瞞了什麼?我怎麼覺得阿克勒王似乎也知道這條路。”

“彆人不想說的事,就不要胡亂打聽。”

陳星答道:“你最近心平氣和了挺多,也不凶我了。”

項述:“我又沒有病,你好好說話我為什麼要凶你?”

剛睡到一起,陳星便暖和了不少,整個人又活過來了。兩人蓋著同一張被子,空間卻顯得很小,臉快要貼在一起,陳星臉倒是先紅了,不待他背過去,項述卻已轉身平躺著,這樣不至於靠得太近,末了又在被中曲起一膝,稍稍頂著毯子。

陳星的心臟忽然通通地跳了起來,一時心中充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想起那天在樹下,自己朝拓跋焱所言……我該不會是有點喜歡項述了吧。不不……陳星用力地將這個念頭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也許是對護法的依賴感使然?從陳星知道自己將找到一個護法那天起,他就對這個當時尚不知名字、也未明來曆的人充滿了莫名的期待,每次與他靠近一點,這期待仿佛就落在了實處一分。

陳星輾轉反側,隻睡不安穩,心裡七上八下的,眼角餘光突然發現項述似乎在看他,便側過身,想說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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