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簡直是項述此生的巔峰, 一人獨搦六萬人,堪比近兩百年前那名在當陽古戰場上七進七出的絕世武神,奈何柔然騎兵怎麼殺也殺不光,項述已戰得一手脫力,聽見陳星那句“你打不過就先跑”時, 猶如心裡梗了一口血, 反而激起了滿身血性, 悍不畏死,再度朝山崖下拚死殺去!
陳星手腳並用地往上爬,隻見高處肖山正在撬那石柱, 整個人跳到爪子上去用勁猛踩, 車羅風卻撿了兵刃, 朝正在攀爬的陳星當頭砍來!陳星不敢喊, 生怕底下項述分了心神, 隻得咬牙在峭壁上一蕩。
車羅風咬牙切齒道:“漢狗,你的死期……”
石柱翻倒下來, 在平台上攔腰朝車羅風一撞。
陳星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麼事, 眼前一花, 便見車羅風張開雙臂, 背後跟著一根石柱,朝他迎麵飛來,緊接著車羅風表情猙獰, 就這麼擦著陳星身邊飛了過去。
陳星:“???”
陳星當即抬頭,朝高處喊道:“肖——”
一句話未完, 那上千斤的石柱拖著鐵鏈,鐵鏈拖著陳星,“唰”一聲把陳星拖飛,朝著懸崖下飛了出去!陳星感覺那突如其來的一扯,讓自己的麵部表情都要變形了……
陳星:“啊啊啊——”
項述右手因力竭而不住發抖,劍交左手,正要策馬衝上山頂時,卻見一根石柱驚天動地,拖著鐵鏈上的陳星,沿著峭壁,從柔然軍後陣滾了下來!
“小心落石……”陳星被那鐵鏈拖得有如風中飄零的風箏,遠遠喊道。
正在指揮軍隊的周甄驀然轉頭,隻見那石柱轟隆隆地碾過了近萬名柔然騎兵,暗道不妙,馬上飛身一撲,躲開從山頂墜落的巨柱。緊接著,肖山追著石柱,一身黑鎧的司馬瑋又追著肖山,從山頂衝了下來,情急之下,隻見司馬瑋刷然拋出一麵黑色盾牌,旋轉著飛來,恰恰好墊在了陳星的腳下。
“啊啊啊啊——”陳星差點風大閃了舌頭,踩著盾牌,在石柱的拖墜下開始滑雪,左滑,右避,手上依舊被鎖鏈緊緊銬著。那石柱滾過什麼便碾扁什麼,柔然騎兵來不及躲閃便連人帶馬,被擀麵杖般的石柱迎麵碾成肉餅。
項述:“……”
陳星一時暈頭轉向,幾次肖山撲上來,都不止墜勢,幸而穩住了身形。周甄狼狽躲避,竟一時忘了還在側旁的項述,倉皇奔入峽穀的一刻,項述再度翻身上馬,迎著周甄衝去。
周甄策馬一轉頭,與項述打了個照麵。
“心燈!”項述吼道。
陳星被甩得七葷八素,眼前不斷冒金星,聽到項述一喝,下意識地發動心燈。
陰暗峽穀內,心燈光芒一閃,項述高舉重劍,指向天際,白光爆發,橫掃開去,劍身通明,九字真言依次浮現——
——周甄陡然睜大雙眼,迎上項述劍光,抬手擋住雙目。
“從哪裡來,回哪裡去。”項述聲音在耳畔響起,繼而一劍劈下,巨響聲中,周甄頓時化為光塵,轟然四散。
與此同時,拖著陳星的石柱衝進樹林,在一塊大石頭上一撞,頓時瓦解碎裂,碎成了近十塊。
陳星這一路上不是被樹枝擋就是在雪地上滑,又是斜斜下墜,更踩著盾牌,避開了危險,停下時居然毫發無傷。此刻一踩盾牌,抓在手裡,手上鐵鏈未除,拴著一大塊六七十斤的石柱殘骸,滿臉發白直喘氣。
項述終於與陳星會合,驀然抓住他的手,一身濺滿黑血,與陳星相顧無言。
“你……你……”陳星看著項述,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我什麼我?”項述抓住陳星手腕,隻不放手,無意識地捏得陳星有點疼,環顧四周,隻見混亂之中,柔然騎兵已被陳星的歲星殺乾掉了大半,正在倉皇集隊。當即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走!”
陳星:“肖山……”
項述:“他能保護自己!”
陳星一想也是,肖山速度實在太快了,司馬瑋既然抓不住他,保住性命應當問題不大,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能再落到敵人手中變成人質,否則隻會讓肖山與項述更被動。
陳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到得樹林深處,出現了一個山洞。
“啊!”陳星正要說“太好了”的時候,卻被項述按著頭讓他躬身,示意不要說話,二人鑽了進去。
洞中一片漆黑,覆滿了冰霜,陳星以心燈照亮了一小塊地方。
“怎麼就你們倆?”陳星問。
項述:“我沒讓肖山來!他自己跟來的!我一個人還不夠救你?”
項述簡直要被肖山氣死,自己準備妥當前來救人,肖山一路跟在後麵,項述隻得改變計劃,自己在前陣搦戰,引開敵人注意力,讓肖山攀到峰頂去悄悄把陳星救出來。結果肖山是上去了,最後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哈拉和林呢?”陳星問。
“守住了。”項述一手提著石頭,牽著鐵鏈走在前,警惕地看洞穴內環境,提防埋伏。
陳星終於平靜下來,皺眉道:“你太冒險了,你就這麼單槍匹馬的來了?”
項述:“我不想族人為了陪我救你,前來這裡涉險,甚至丟了性命,你有意見?”
陳星聽到這話時有點內疚,眼望項述,不知為何又覺得很鬱悶,心道我要不是為你們守城,我至於被抓?但這念頭隻是轉瞬即逝,看見項述渾身鎧甲覆滿黑血,披頭散發,猶如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不由得又有點難受。
他想回敬一句“那你怎麼又來了”,卻從項述的話中,依稀品出了彆的什麼意思來,那感覺就像弦被撥了下,發出隱隱約約、若有若無的顫音,他想凝神去聽,卻發現琴聲早已消失,留下的,不過是仿佛自作多情去品味到的餘顫。
兩人一時又恢複了安靜。
“你好點了?”項述生硬地說。
“什麼?”陳星茫然道,“我一直都很好啊。”
“放屁!”項述轉身,怒道,“你吐血了!”
陳星繼而意識到項述所說的是在昏倒前,他使用心燈耗儘心脈之力,繼而遭到重創之事,忙道:“沒事的,就是動用心燈法力劇烈,一時沒喘過氣來……你快走啊!你這就要打我了?”
項述提著那石頭,拖了下鐵鏈,兩人朝山洞有風之處走去,不到一刻鐘便看到了光,兩人竟是進了陰山腹地的一處寬敞峽穀內。
峽穀之中堆放著淩亂的兵器與鎧甲,陳星喃喃道:“這又是哪兒?”
“罪民坑。”項述環顧四周,隻見山穀呈半月形被數座山峰環抱,遠方則是茂密的雪林,說道,“敕勒盟各族中但凡有獲罪之人,俱不得天葬,必須土葬,這就是土葬的地方。”
陳星抬頭看天,這天色灰蒙蒙的,辨不清東西南北,要如何出山去?正思考時,側旁忽傳來石頭墜地之聲,項述一劍拄地,輕微喘息,顯然是戰得脫力,走不動了。
陳星忙讓項述坐下,解開他的鎧甲,隻見裡外全是血塊,連甲中的單衣也已被鮮血浸成了紫黑色。
“你打敗了多少人?”陳星想起那觸目驚心的一幕。
“不知道,”項述閉著雙眼,靠在一棵大樹上坐下,冷淡地答道,“沒空數了,幫我把鎧甲脫了。”
項述穿了一身鐵勒重鎧,進峽穀沒多久,戰馬便中箭支撐不住,這身鎧甲乃是鐵勒與柔然匠人以百淬精鋼打造,已在箭矢與刀劍下變了形,卻依舊很好地保護了他的軀體。
陳星讓項述打赤膊,項述深深呼吸,喘過氣來了。
“歇一會兒,”項述閉上雙眼,坐在樹下,背靠著樹木,說,“孤王太累了,太累了……”
陳星一手還被鐵鏈鎖著,另一手將外袍勉強扯下來,蓋在項述上半身前,看著項述疲憊不堪、滿是血汙的臉,卻依舊十分英俊,忍不住就想伸手摸摸他的臉。而就在那一刻,他更生出一個念頭,仿佛在驅使著他做點什麼,表達他對項述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