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我不知道啊。把它帶回去研究下?肖山,彆亂動它!”
肖山摘掉爪子,上前要去抓那蝴蝶,項述馬上握住他的手腕,那發光的蝴蝶卻輕輕拍打翅膀,從匣中飛了出來,帶著光粉繞著眾人打了個圈,緩慢升高。
“它要飛走了!”馮千鈞說。
項述當即伸手,兩指一挾,拈住了那蝴蝶的翅膀,不讓它逃離,然而就在抓住它的一刻,蝴蝶化作光粉,怦然消散,整個暗夜花園一瞬間亮了起來,四麵八方廢棄的雜樹恢複了生機,庭院內流水淙淙,無數記憶撲麵而來,轟然將他們帶回了三百年前的項宅中。
項語嫣一身武服,坐在秋千上,隨著微風輕輕搖晃著。
一男人走進花園內,項語嫣抬頭一瞥,兩人俱各自轉過了目光。
“老太太活得久了,脾氣頑固,”項語嫣輕輕地說,“留哥,她說的話,你彆往心裡去。”
那被喚作“留哥”之人,正是張留,此刻隻見張留稍稍側身,在花園內踱了幾步。他麵容白皙,頷下幾縷微須,五官極清秀,甚至可用“俊麗”來形容,若非身材挺拔,穿一身文士袍,甚至會有人將他當作女孩。
張留說:“自然不會介懷,隻是你……我原以為項家比我想象中的,要通情達理得多,這麼看來,反倒是讓你左右為難了。也罷,我另想辦法就是。”
“留哥!”項語嫣從秋千上站了起來,欲言又止,及至張留轉身時,方不安道:“你當真要……要……這麼做?”
張留微微一笑,並不回答。
項語嫣自言自語道:“太瘋了,實在是太瘋了,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
“世間天地靈氣儘失,從此以後,再沒有妖、沒有魔,也不會再有驅魔師,”張留坦然道,“還人間一個凡人的人間。”
項語嫣沉默不語,張留說:“修仙中人,法力高強,再這麼演變下去,誰人能製?天魔千年一複生,為了這千年一次的神州劫數,留下驅魔師,設若他們走上邪路,又該如何?我看神州不等天魔複生,恐怕在這漫長的一千年中,倒是要先毀在驅魔師的手上了。”
項語嫣皺眉道:“留哥,你總是這樣,你為什麼總喜歡把人朝壞處想呢?”
張留答道:“長安驅魔司麵臨分裂的危機,你覺得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嗎?驅魔師分胡漢,收妖之業卻無胡漢之分,凡人尚有律法官府約束,驅魔司一旦分裂,靠誰來約束?”
項語嫣認真道:“彆的不說,光是收走天地間所有法力這件事,你便將成為普天之下驅魔師之敵。”
“那又如何?”張留說,“到了那時,我已經走了。語嫣,你想必最清楚這件事有多重要。”
項語嫣心煩意亂,說道:“留哥,你當真覺得,隻靠定海珠與不動如山,就能除掉魔神麼?”
“世間之路大多荊棘遍布,”張留答道,“唯儘力而為則已,知道艱難,就不去做了麼?”
兩人忽然停下交談,望向花園來處,那裡站著一名蒼老的、怒氣衝衝的婦人。
“大母。”項語嫣低聲道。
張留稍行一禮,便轉身離去。
所稱“大母”,於會稽一地正是“祖母”之意,項家的老祖母此刻走向項語嫣,冷冷道:“讓張留明天就走,不許再留在我項家!”
項語嫣想分辯,卻又輕輕地歎了口氣。
“你還不樂意?”老嫗冷冷道,“聽信張留之言,徒令我項家萬劫不複!”
項語嫣沉吟片刻,忽然說:“大母,降妖除魔,乃是我輩中人一生的使命,孩兒跟隨留哥前去誅戮魔神,不正是……”
“你當這是去長安、洛陽出一趟遠門麼?”老嫗冷冷道,“你這是要去三千年前!”
此言猶如轟然雷鳴,貫穿了陳星的腦海,然而祖孫二人接下來的交談,竟是令他再無暇細想其中深意,身不由己地聽著這海量的信息。
老嫗手持拐杖,憤怒不已,說道:“張留的計劃,分明不會成功!天魔現世之時,心燈亦將隨之出現,心燈與不動如山將相隨相生,如今你們沒有心燈,便要貿貿然去三千年前屠魔,如何能成功?!”
項語嫣爭辯道:“可是留哥也說了,隻要回到逐鹿戰場上,那時蚩尤已受軒轅氏削弱,有定海珠的力量,要成功還是有希望的。這麼一來,潛藏在神州大地中,延續數千年的詛咒,也將被解去……”
“留下,”老嫗道,“你給我留下,語嫣,不要走!”
項語嫣避開那老嫗的目光,眼中滿是不忍。
“大母,”項語嫣緩緩道,“我記得,您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與大父的分開……您說過,終有一天,會……”
“彆說了!”老嫗陡然厲聲道,“我不會讓你跟張留走的!”
老嫗激動至極,且不斷咳嗽,項語嫣忙照顧祖母,扶著她離開。
花園內忽然四季更迭,滿庭春花凋零飛落,化作漫天飄雪,重重虛影之中,項語嫣背著一個劍匣,身穿一身素袍,走進園內,在這凜冬之中,她的容貌更顯倩麗無比,那眉目、五官,依稀有著項述的輪廓。
在她素色武袍的袖臂處,彆了一枚黑紗。
“準備好了?”張留的聲音說道。
張留穿著一身胡人裝束,襯得身材挺拔,隨之來到花園裡。
“留哥,你要的不動如山。”項語嫣將匣子平放在石桌上,打開,裡麵正是項述從驅魔司中取來的那把重劍,又道,“不想看看麼?這就是我大父生前所用的神兵。”
“暫且收在陰陽鑒中罷。”張留說著祭出一麵鏡子,將重劍收了進去。
“你到底從長安帶來了多少東西?”項語嫣那神情哀而不傷,顯然已從祖母逝世的悲痛中走了出來,眉眼間帶著幾分生機勃勃之意。
“我將天字級的法寶都帶了過來,”張留說,“職務之便,還是有幾分假公濟私的本事的。”
項語嫣無奈,笑了起來,一笑之下,頓時園中又變得春意盎然。
張留又抬手,手中登時出現了一枚光芒萬丈的寶珠!
陳星隻覺得那一刻,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那珠發出強光,具體模樣細節,卻看不真切。
“這就是定海珠?”項語嫣顯然也是第一次見到,伸出手去觸碰,隻見定海珠光芒愈盛。
“不錯,”張留說,“這就是我們所身處的這片神州的‘核’,其中這金輪,我將其喚作‘潮汐輪’。時光如海,歲月如潮,接下來,咱們須得覓一處洞天福地,吸納天地靈氣,其後再擇一處布陣,催動珠中這枚對應天地脈的光輪逆轉,時光便得以倒流,因果也得以重新開始。”
項語嫣怔怔看著定海珠,接著,張留將那法寶收了起來,示意可以走了。
“我還有一個心願未了,”項語嫣低聲道,“再給我一點時間。”
張留做了個“請”的手勢,於是項語嫣取出一個小小的青銅鐘,拿在手中,再遞給張留一個匣子,張留打開匣子一看,裡麵是一朵花。
張留皺眉道:“語嫣,你……”
“就讓這隻蝴蝶,留在我的故土吧。”項語嫣抬起頭,望向天際飄飛的雪花,“讓我的記憶,像雪花般落下一片,永遠留下來,再也不離開。”
旋即,項語嫣手中落魂鐘一振,“當”地輕響。
項述陡然睜大了雙眼。
隻見項語嫣的身體發出微光,從那光芒中飛出一隻閃光的蝴蝶,拍打翅膀,飛向落魂鐘內,項語嫣卻手持落魂鐘,輕輕一讓,優雅地讓過,那蝴蝶順勢停在了匣中的花朵上。
張留把匣子蓋上,項語嫣的眼裡帶著少許失落。
“三千年前的神州,亦是神州,”張留說,“神州中所居住的人,亦是與你我一樣的人。”
“我知道。”項語嫣輕輕地說,“可是我們終究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我隻想將關於項家的記憶,埋在此地,權當我三魂七魄中的一部分,與這三千年後的土地一同長眠。”
她將那匣子埋在了泥土裡,最後起身,與張留一同離開。
白光轟然收斂,餘下花園內所站四人。陳星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項述。
雞鳴時,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假山與荒園內張牙舞爪的黑影緩慢退去,猶如曾經蒙在陳星眉眼間的那片黑布終於被解開,飄落於地。此刻他與項述依舊牽著手,項述下意識地握緊了陳星的手指,輕輕喘息,仿佛經曆了一場三百年前的浮生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