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故友(2 / 2)

定海浮生錄 非天夜翔 11108 字 10個月前

項述的動作忽地停了一停,但陳星忽然又不想說下去了,說什麼呢?這些日子裡,他越來越有種強烈的預感,項述似乎有點在意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預感的呢?因為路上項述看他的眼神?還是過後回味起來,那夜的一句“你假裝沒聽懂”?

“是不是什麼?”項述的聲音忽然有點不穩。

陳星的心臟劇烈地跳了起來,他終於察覺了,仿佛在一個月前歲祭的昏迷之後,他就感覺到項述待他變得不太一樣了,許多話,兩人間總像在欲言又止,就像有什麼一直在撓陳星一般。

他最初十分依賴項述,隻覺得項述簡直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但漸漸地發現,項述似乎也不太聽他的指揮,於是陳星隻好在許多時候不勉強他隨他去。他們應當是驅魔司曆史上配合起來最不默契的搭檔了,甚至有時候陳星都懷疑,他們最後能不能完成這個漏洞百出的計劃。

這讓他在麵對項述時,便忍不住想推他踹他,甚至揍他,再大喊大叫,出一口胸中的鬱悶之氣,為什麼你就不能聽我的呢?但看到項述的模樣時,那鬱積的憤怒又宣泄不出來了,隻能偶爾嘴上氣一氣他。

如果自己不是注定了要麵對這宿命,也許他們之間會變得不一樣點?陳星有時亦不禁設想,若在萬法昌盛的盛世之間,自己說不得死纏爛打也要跟著項述,偶爾惹一惹他,看看他生氣的模樣,惹過他以後再朝他道歉,看他拿自己沒辦法的表情。

但是如今一切又不一樣了。

“沒什麼。”陳星答道,保持這樣的關係,對彼此來說,都是最好的吧。

項述一手覆在陳星後頸,另一手握著布巾,擦拭他的肩膀。

“你記得你還答應過我一件事。”項述忽然說。

陳星答道:“我知道你不會強人所難的。”繼而聽到項述在他的背後深呼吸,似乎有話要說,卻又忍住了。

“你又知道我要強人所難?”項述淡淡道。

陳星笑了起來,正要再說時,外頭謝安的聲音卻道:“那個……兩位,你們完事了麼?慕容衝約的時間……呃,這個……雖然打擾你們不大好,但是……”

“馬上!”陳星也意識到洗得太久了,外頭還有不少人等著。項述隻得起身去換衣服。

謝安等人匆匆沐浴過,慕容衝派來接的車隊已到了驛站門口,陳星與項述換過一身正式點的衣裳,項述戴上銀麵具,那身材的英偉卻根本遮掩不過去,簡直欲蓋彌彰。陳星說:“既然他能認出來,我看這麵具就……”

“麵具是告訴他,讓他不要貿然揭穿咱們身份用的,”項述淡淡道,“不是要瞞他,你為什麼這麼蠢?”

陳星:“……”

陳星見項述開始嘲諷他,便知道項述不生氣了,於是笑了笑,幫項述整理了下領子,說:“行行行,我本來就不聰明,走罷。”

兩人上了一輛馬車,項述手長腿長,有點擠了,陳星隻得把手放在他大腿上,想到方才在浴室裡說的話,這感覺越來越強烈,不禁令他浮想聯翩。設若項述當真對他有意……那麼在人生的最後這段日子裡……

陳星忍不住側頭看項述,心想要是自己的預感是真的呢?項述也很在意他嗎?一直以來自己總是拒絕相信,或是說不願往這方向想,直到項述說出那句話後。如果他這個時候,湊上去親一下項述的唇會怎麼樣?

陳星看著戴上了銀麵具的項述,忽然臉上有點發燙。

項述漠然道:“看什麼?”

陳星搖搖頭,轉過頭去。

項述便抬起手來,搭在他的肩膀上。

“進宮——解劍。”內侍道。

項述不願交出不動如山,說:“回去告訴你們慕容太守,若讓解劍,我就回去了。”

一行人被截在宮門前,內侍待要開口嗬斥,卻見項述氣勢,不敢怠慢,謝安則和藹可親,笑著拍拍內侍的肩,說道:“你先稟告太守?”

不多時,來人傳話,讓隨行的武士不必解去重劍,這命令隻針對項述,眾人才複又進宮,入了明堂。慕容衝在明堂偏殿內設宴,陳星剛進殿中,大夥兒按座次排序,為首是謝安、其次就是陳星,而項述則坐到了陳星身後。

“慕容大人到——”

眾人一整衣襟,慕容衝身穿黑色修身武服,從殿外舉步而入。來前眾人已議論過與謝安之孫謝混齊名的北方第一美男,據說貌比潘安、衛玠,但就在見到慕容衝真人之時,一眾文人心想:嗨,也就這樣嘛,不足為奇。和項述差不多,也就比項述強那麼一點點。

然而不片刻,眾人還是隻得點頭承認,雖說期待太高,未能得到“驚為天人”的震撼感,但慕容衝“天下第一美男”的名頭,還是當之無愧的,畢竟就大家各自見過的人而言,就沒人能比得過慕容衝了。

“各位遠道而來……”慕容衝有點心不在焉,一眼就看見了陳星與背後的項述,聲音停頓。

項述猶如沒事人一般,隻安靜坐著,滿殿都在等慕容衝把話說完,慕容衝卻偏偏在這時停下了,鳳眉一挑,薄唇微微發抖,許久後道:“一路上辛苦了。”

謝安等人忙自謙讓,大家都盯著慕容衝,慕容衝站了好一會兒,似乎在思考,片刻後方到主案前,盤膝武坐,手指在案上敲了敲,繼而招來一名內侍,低聲吩咐幾句,內侍便轉身離開。

陳星打趣道:“太守大人該不會吩咐去埋伏刀斧手吧?”

眾人都笑了起來,慕容衝卻是一怔,繼而道:“不,豈敢班門弄斧?”

赫連爽亦有列席,主座以下乃是洛陽的幾名官員,官員們以赫連爽為首。謝安一見之下,便知赫連爽是苻堅派來監視慕容衝的,於是笑了笑,說道:“太守盛名之下,當真無虛,我國陛下,亦是久仰了。”

陳星端詳慕容衝,知道他已經認出兩人了,但如今局勢較之清河公主喪生之時,已有了天翻地覆的不同。明顯項述對慕容衝的把握十分準確,他並不想尋仇,或者說,現在不想。

“我這一生,俱被盛名所累,”慕容衝冷淡地說,“有時太出名,也不是什麼好事。”

陳星從慕容衝出現的一刻起,就在想他給自己的印象,想來想去,找到一個最合適的詞——清冷。

慕容衝與項述同為美男子,雖然都很冷淡,項述卻有凡人的喜怒哀樂在,亦帶著幾分溫情。慕容衝則隻能用清冷來形容,有點不食人間煙火感。興許在姐姐去世之後,對他而言,世上已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引起他心裡的漣漪了罷。

今日宴席,對謝安來說實在是個難題,提慕容家人套套近乎吧,容易牽涉到大燕的亡國之恨,恭維他年少有為長得漂亮吧,又不免讓人聯想到他與苻堅的關係,無論說什麼,都容易觸到慕容衝最不想被提及的傷疤,想來想去,非常漂亮地說了一句:“洛陽百廢待興,百姓卻已安定下來,足見太守體恤民意。”

“不關我事,”慕容衝竟有點心不在焉,不時瞥向陳星身後的項述,隨口答道,“都是赫連大人與官員們的功勞,我不過領個虛名罷了。”

這下又把話給堵死了,看來慕容衝根本不想與他們廢話,也並無興趣與漢人們拉攏關係。謝安思考片刻,決定單刀直入,又問:“陛下那邊,是如何決定的?”

“不知道。”慕容衝冷淡地說,“我已派人給他送信了,他也許會來……來了,你病情如何?”

明堂側門處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起初眾人還以為是苻堅,怔得一怔,待得發現卻是個二十來歲的消瘦青年,俱不免麵麵相覷,陳星一見那人,頓時就差點喊出聲來。

拓跋焱!

拓跋焱比起在敕勒川下匆匆一麵,如今已更瘦了,他穿著厚厚的衣服,曾經英俊瀟灑的臉上帶著一股厭倦之氣,眉心黑氣若隱若現,臉色蒼白泛灰,就像一尊精致卻落滿了塵的銅器,但就在見到陳星的一刻,久違的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

“你們來了。”拓跋焱笑道,繼而入座,雙目依舊是明亮的,隻看著陳星。

項述:“……”

“你……”陳星的震驚簡直無以複加,拓跋焱出現在洛陽他不奇怪,且讓他驚喜無比,但轉瞬間那故友重逢的喜悅,卻馬上被拓跋焱仿佛染病的情況所衝淡。陳星想問你怎麼了,但項述已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下陳星的肩膀。

赫連爽已經有點疑惑了,洛陽胡人官員們紛紛看著陳星,陳星便不再多說。

拓跋焱勉強笑了笑,說道:“我生病了,來洛陽養病,太守告訴我,有漢人來,便想打聽打聽我一位小兄弟的下落。他的名字叫陳星,聽說去了建康,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過得很好。”項述卻主動答道。

拓跋焱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慕容衝說:“吃點東西?”

拓跋焱忽然拿起慕容衝的酒杯,朝眾人說:“我敬各位一杯。”

“你不能喝酒。”慕容衝皺眉道。

拓跋焱卻已喝了下去,將杯底一亮,點頭道:“恕罪先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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