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回禮,問明地方,繞到司後去,隻見後院裡,司馬瑋正在擺弄一堆吊在太陽下曬著的魚乾。
“你不是不吃飯的麼?”陳星問。
“我在市集上買的,”司馬瑋說,“想試試看,能否將它們做成魃。”
陳星:“……”
司馬瑋拿著個夾子,把鹹魚翻過去,朝陳星說:“你看,這隻的眼珠子像是有點在動了。”
陳星:“這隻是普通的鹹魚而已。”
司馬瑋:“我還試過用熏的與用臘的,也不行。”
陳星:“你還知道不拿人來試,我看看?那其他的魚呢?”
司馬瑋:“分給驅魔師們吃了。”
項述問:“被馮千鈞抓回來的,你的弟兄們在哪?”
司馬瑋放下夾子,示意隨自己來,將他們帶到院後,頓時把陳星嚇了一大跳。
隻見五個隻有腦袋、沒有身體的魃怒目圓睜,嘴巴一張一合,被側著一個接一個,排隊般放在一個長條形的木匣子裡,一起朝向左邊,並極力轉動眼珠,朝陳星望來。
全是上一次陳星所見過的魃王們。
魃王頭上還戴著大紅大黃的花,那景象無比詭異,本來十分恐怖的場麵,一下又變得滑稽起來。
“怎麼……隻有頭了?”陳星看得背脊發涼,問道。
司馬瑋說:“馮千鈞先是打敗了兩隻,帶著頭跑了,其餘魃王來追,到得榆林,又被他設計中伏,不知該如何處置,便砍了腦袋帶回來。”
“身體呢?”項述也看得有點發毛。
司馬瑋道:“不清楚,應當循著絲綢之路,往江南追罷。”
一年多前,馮千鈞隻身追著王子夜,前往西麵沙洲,進入涼州地界後找到了王子夜的下落。而王子夜當時正帶領魃王,來到了沙洲一處秦時的古墓群中,興許是打不過他,魃軍又被帶著跑了,想補充些兵員。
根據司馬瑋的描述,事情發生之時,乃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萬法複生後,馮千鈞雖然無法淨化魃王們,能力卻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語,何況他既能使用怨氣,又能驅策天地靈氣為自己所用。
於是在王子夜複活新目標的暗夜裡,馮千鈞先是發動森羅刀,吸走了王子夜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怨氣。王子夜滿心疑惑,派出魃王查探四周時,馮千鈞馬上改變方式,以森羅萬象釋放出的法術,製造藤蔓,將兩名魃王當場困住。
這次馮千鈞學乖了,不欲戀戰,割了頭馬上就走。
王子夜左等右等,不見魃王歸來,再派出三名魃王去追,結果馮千鈞兜了個圈,繞回墓地,直取王子夜,第二次偷襲險些成功。雖奈何不得魂魄能脫離軀體、獨自行動的屍亥,但給他添點堵也是好的。
然而就在最後一刻,王子夜勉強將一隻喚作“鬼王”的魃複活了。
這隻魃王的力量遠遠超過了司馬瑋等魃,馮千鈞實在打不過,隻得落荒而逃。幸而在他的乾擾下,王子夜的儀式中斷好幾次,導致鬼王複活的過程出了那麼一點差錯,開始無差彆四處攻擊,甚至連王子夜也被一招揍爆了頭。
陳星:“……”
項述:“……”
司馬瑋說:“接著,馮千鈞不敢戀戰,決定先走為上,他們仨……”說著指向其中的三個頭:“窮追不舍,逃到榆林時,馮千鈞設下一個陷阱,把他們的頭也帶了回來。”
項述說:“能將他們淨化麼?”
兩人還帶著先前置氣時的僵持,陳星隻當聽不見,直到項述又重複了一次,陳星對著那五個頭,實在無從下手,朝司馬瑋說:“沒有身體,也沒法用心燈來淨化魔神血啊。”
按理說,這幾隻魃王若身體完好,說不定還能勉強一試,偏偏馮千鈞為了圖省事,隻砍了腦袋,千裡迢迢把頭們帶到江南,剩下的身軀,多半此時還在涼州四處亂轉。
司馬瑋說:“送他們走罷,否則也實在了無生趣。”
陳星捧出一個,左右看看,見其表情猙獰,張嘴欲咬。項述伸手要接,示意他當心點,彆被咬著,陳星卻不高興地避開項述動作。
陳星朝司馬瑋說:“就算身體還在,也已被魔神血腐化了,他們不像你,恐怕無法再恢複神誌。”
司馬瑋被陳星強行奪走後,想必王子夜為了預防此事再度發生,加重了魔神血的劑量,抑或又把魃王們重新煉化了一次,導致這五個腦袋上怨氣蒸騰,要驅逐魔神血的影響,便勢必要用心燈,將他們的肉身也一並焚燒殆儘。
司馬瑋說:“謝安的意思是,留他們在司中,供驅魔師們研究。”
這堆頭顯然已被年輕的驅魔師們看來看去,研究很久了,說不定每次圍觀時大家還在嘖嘖稱奇。陳星思考良久,項述則似乎早已消了氣,示意陳星看,想逗逗他玩。
項述把其中一個頭轉過去,讓兩個頭互咬,陳星忍著笑,佯怒道:“你彆捉弄他們。”
項述隻想逗笑陳星,本意是讓兩個魃腦袋湊近點,親個嘴,讓陳星哈哈大笑,陳星卻道:“他們生前是晉人的祖宗,能不能尊重點?”
項述帶著少許拘束,隻得又不說話了。
司馬瑋說:“讓他們走罷。”
陳星於是祭起心燈,按在其中一個額頭上,光芒四射,將司馬家的魃王們逐一淨化,頭們終於徹底安靜下來,司馬瑋便為他們依次撫上雙眼,令其瞑目。
接著,司馬瑋轉頭,望向陳星,渾濁不清的眼珠稍稍一轉,雖沒有眼神,陳星卻感覺到,他在說“謝謝”。
項述說:“你不必因自己身為魃而覺得孤獨,你與人並無不同。”
司馬瑋點了點頭,陳星知道項述在某個意義上能理解司馬瑋,畢竟當初項述也經曆過這麼一番糾結。三人離開驅魔司後院,沿著山路慢慢地往下走。陳星刻意走在前頭,項述則抱著手臂,與司馬瑋落在後麵,兩人小聲交談著。
“拓跋焱!”陳星看見正在司前校場上收拾武器的拓跋焱,喊道,“晚上去馮千鈞家喝酒!”
拓跋焱直起身,朝陳星吹了聲口哨,快步過來。
陳星起初還有點怕項述又吃醋,轉頭看了眼項述,卻發現項述與司馬瑋雖說著話,雙眼卻一直在看他,此時臉上一紅,裝作若無其事般側過頭去,明顯看穿了陳星的心思——你想讓我吃醋,我就不吃醋,你待怎的?
不過,似乎兩人定情之後,項述便不像從前一般在意拓跋焱了。
“你現在是總教頭了?”陳星打量拓跋焱,無聊問道。
拓跋焱有點不好意思,朝陳星出示手中那枚戒指,說:“陸影教了我少許駕馭法寶的心訣,改天讓你看看。”
陳星實在沒想到,拓跋焱竟也成為了驅魔司的一員,並來到了江南,當初聽見宿命將朝著曾經的既定軌跡不斷修正這個說法,實在令他有點擔憂,生怕到得後來,拓跋焱又如從前一般變成了魃。
但既然有陸影所授的法術,以及這枚戒指護體,想必拓跋焱已能好好地活下去。兩人交談幾句,陳星看出拓跋焱眉目間依舊帶著不易察覺的焦慮,說:“陸影也許會回來的。”
拓跋焱果然忍不住歎了口氣,皺眉道:“不是陸影……你知道麼?在你們離開的一年間,長安發生了許多事。”
陳星下船之後,便未來得及詢問如今天下局勢,但拓跋焱抵達建康後,從晉人處獲得不少情報,已大致知道了苻堅身邊發生的一切。
“陛下已經快變成魃了,”拓跋焱說,“傳聞他在長安,已不再聽任何人的意見,正在召集軍隊,預備渡過淝水,朝大晉開戰。”
陳星沉吟不語,活人化為魃的整個過程,他是清楚的,曾經的馮千鎰與車羅風,以及後來的拓跋焱自己。快則數日,慢則幾年,飲下魔神血後,身體將不斷發生變化。
拓跋焱說:“但他至少現在還活著。”
“王子夜還在等,他在等什麼?”陳星覺得有點奇怪,如果苻堅最終還是喝下了魔神血,選擇朝蚩尤臣服,那麼王子夜一步到位,將這人間帝王徹底轉化,顯然就將整個大秦置於自己的控製之下了。
就像在夢境中所見,蚩尤需要新的身軀,首選就是項述與陳星。看這情況,把陳星抓回去當替身明顯不現實,彆說抓人,王子夜自己小命都差點沒了。
在沒有最適合的身軀的前提下,自然目標就轉成了苻堅,以魔神血煉化苻堅的身軀,再移魂到他的身體中去,取而代之,就像上一次,顧青身軀被王子夜占據時“讀到”的他的念頭,非常合理。
但是為什麼,蚩尤遲遲不取代苻堅?
“王子夜不敢。”項述與司馬瑋走在陳星身後,這時候開口道,“一旦苻堅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徹底變成魃,你覺得秦廷還能維係多久?”
陳星一想也是,皇帝一旦變成魃,五胡中人鐵定全部跑了,就連兒子也馬上驚恐萬分,想起兵反他。
“但王子夜完全可以把不聽話的手下也變成魃不是麼?”陳星隨口說,“反正誰要造反,就統統殺掉再複活,不就好了?”
司馬瑋說:“他控製不住,哪怕將全長安的百姓化作魃,也沒有用,沒有魃王統帥,尋常活屍隻是一盤散沙。”
陳星瞬間就想起來了,司馬瑋這群魃王,之所以被複活的意義,正在於替蚩尤統領魃軍,指揮這群隻知道四處咬來咬去的活屍,所以王子夜才需要去尋找新的魃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