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瑤鬆了口氣站起身,試著去推門。那門輕輕一碰就打開了。
她走到屋外,哪裡還有什麼大火,什麼焦土,一切都還和平時一樣。
庭院正當空一道絢爛虹橋掛在天邊,一條威風凜凜的金龍臥在虹橋之上閉眼假寐。而在金龍旁邊的雲層之中,一條紅色錦鯉正在歡快暢遊。
宋瑤在夢裡見過它們,到現在仍記得第一次夢見它們時那暢快舒朗的心情。
她明白過來,原來現在是在做夢。
金龍和錦鯉瞧見了她,從空中躍下。
儘管知道是夢,宋瑤還是心中一急,連忙快步過去伸手要接。
剛把它們攬到懷裡,宋瑤就猛地從床上驚醒了。
守在床頭的周嬤嬤眼睛都哭得紅透了,見她醒了就連忙道:“諸天神佛保佑!娘子可算是醒了!”
床前還站著一個宋瑤並不認識的老者,手裡拿著一根銀針。見宋瑤醒了,老者收起銀針,為她把了脈,道:“這位娘子隻是受驚過度,被夢魘著了,如今燒也退了,人也醒了,便沒有大礙了。再吃幾副溫補定驚的藥,不久便能好起來。”
宋瑤睡得太久了,腦子還有些懵,她看著空落落的懷裡,心裡不禁一陣失落。
周嬤嬤送了醫正出去,而後才擦了眼淚進來溫聲問宋瑤:“娘子餓不餓?想吃什麼,我去讓人立馬給做。”
身體四肢的感官慢慢恢複,宋瑤感受到了疼痛,總算是有了真實感。
周嬤嬤愛憐地看著她,眼淚又不自覺地留了下來,“我的傻娘子,怎麼那麼傻呢。昨晚那種情況,你自己躲起來就好。你要是有個萬一,老奴真是……”
宋瑤看著自己被包成兩個豬蹄的手,笑著說:“嬤嬤說的才是傻話,我自己躲著,把你扔下算怎麼回事?”
說著話,宋瑤爬起身,然後感覺到了身上的刺痛,又倒回了床上。
周嬤嬤連忙把她扶起,“大夫說娘子的手被燙傷了,老奴已經為娘子上過藥了,隻是得過幾天才能好。老奴給娘子更衣的時候,還瞧見了你身上多處擦傷……”說著周嬤嬤又不忍起來,“娘子這般為了老奴,老奴真是……”
宋瑤前一夜光顧著擔驚受怕,並沒有察覺到自己受傷。可周嬤嬤醒來後幫著她換衣裳,可是見識到了她身上多處小傷口。宋瑤一身皮肉像最好的玉,那些個小傷口雖然不多嚴重,看起來卻是格外觸目驚心。尤其是她一雙膝蓋全部磨破了皮出了血,罩褲都粘在了膝蓋上。周嬤嬤給她換褲子的時候,幾乎可以想象到她在密道石階上爬行的可憐模樣,心都疼得快揪起來了。
“我挺好的呀。”看到周嬤嬤哭的厲害,宋瑤就對她笑了笑,“嬤嬤彆傷心了,都是小傷,過幾天我就能生龍活虎的了。”
她越是這般,周嬤嬤心裡越是難受,但也不想讓她跟著傷心,就擦了眼淚道:“對,娘子說的沒錯,咱們否極泰來,往後娘子和小主子都能好好的。”
提到孩子,宋瑤就把自己的豬蹄子放到了小腹上。
她不止一次地夢見了金龍和錦鯉,到現在已經朦朦朧朧地感知到,那就是她的孩子。
若是換做以前,她可能會很是開心,畢竟這寓意是這麼美好。可想到楚承昭未來暴君的身份,她又不禁擔憂起來,難道她腹中的孩兒日後……
…………
楚承昭渾渾噩噩地從禦書房裡出來,永平帝和他說的事實在太匪夷所思,他一時之間實在接受不來。
怎麼會這樣呢?現在的他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他居然是……但是一旦知道這個事實後,以前一些他想不通的事情,也終於豁然開朗,恍然大悟。
怪不得老侯爺隻悉心教導他一人,卻不肯讓他和其他孩子一樣稱呼他為‘祖父’。怪不得他參加宮中侍衛選拔,是永平帝親自督辦,還破格將他擢升為一等侍衛。怪不得資曆尚淺的他被欽點成徹查隆讓太子舊案的領頭人。怪不得他和宋瑤發生了糊塗事,還有了孩子,永平帝卻沒有怪罪於他……怪不得,兩淮的案子明明已經塵埃落定,卻有武藝高強的賊人意圖謀害他的家人。
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那被刻意隱藏的身份。
永平帝紅著眼睛和他說:“孩子,皇祖父欠你太多,可實在沒有辦法,當年你父母橫死兩淮,皇祖父派人幾番徹查都無果。你的那幾個皇叔都長成了,皇祖父老了,隻能用這種法子保你周全。”
他說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可是誰問過他呢?
問他想不想要改頭換麵,在侯府裡受儘白眼的‘周全’。
原來他是有家人的,侯府的那些不是他真正的血親,他最看重尊敬的老侯爺也隻是奉命行事才對他好,整整瞞了他十七年。他真正的血親們高高在上,如在雲端。而他為了所謂的‘周全’,在泥地裡匍匐了十七年。就在他進禦書房的前一刻,還因為身份懸殊,受到他血親的嘲弄鄙視。
他們十三四歲,還無憂無慮,如同孩子一般,為了一本書、一顆寶石就能吵得不可開交。他呢?他好像是沒有童年的,因為從小他就知道自己庶子的身份,他自小刻苦勤學,學著謹言慎行,學著戴上麵具,隻是為了能生存下去……
可是憑什麼呢?憑什麼呢?他出生不曾低人一等,他本該是執棋的人,憑什麼就成為了可以被隨意撥弄的棋子?
震驚,怨懟,悲傷,各種負麵情緒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楚承昭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暴燥,這種暴躁讓他難受,讓他瘋狂,讓他想要摧毀一切。
“公子?你想什麼呢?”
楚承昭聞聲回神,便看到了趴在床上對他揮手的宋瑤。原來在他失神的時間,他已經回到了禦賜的宅子裡。
宋瑤的手裹得像豬蹄,不方便動。周嬤嬤給她背上換了藥以後,她就趴在床上享受周嬤嬤的喂食。
剛吃完了半碗酥酪,楚承昭就回來了。
他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進屋之後隻是站著,一言不發。
宋瑤看他這樣子看的發毛,隻能出聲喊他。看他回過神了,宋瑤又接著和周嬤嬤耍賴道:“我現在不想喝藥。我這才剛醒,難得沒覺得犯惡心,但是喝完了藥保管要吐,好嬤嬤,求求你了,讓我先吃些好吃的,等消化完了再吃藥成不成?”
周嬤嬤也是為難,擰著眉頭道:“這藥早些喝,娘子的身體才能早些好起來。娘子乖一些喝了,老奴給你拿了果脯蜜餞,都是最甜的,保管你不覺得藥苦。”
宋瑤委屈巴巴地嘟了嘴,“這藥聞著就覺得苦,再甜的蜜餞也解不了啊!”
說歸說,她也知道周嬤嬤是為了她好,還是乖乖地就著周嬤嬤的手咕咚咚灌完了湯藥。
周嬤嬤笑開來,誇孩子似的哄她:“娘子真乖,喝完了藥明天就全好了!”
宋瑤誇張地吐了吐舌頭,對著周嬤嬤‘啊’一聲張開嘴。
周嬤嬤連忙把另一隻手裡的蜜餞塞到了她嘴裡。
宋瑤邊咂摸著蜜餞邊嘟囔:“我就知道嬤嬤騙我,這藥的苦味根本壓不住!”又翻身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娘的乖寶寶,要不是為了你,我可不吃這種苦頭!”
楚承昭心頭驟然柔軟起來,他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有什麼好怨懟的呢?老天對他還是垂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