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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宋瑤定睛看去, 隻見排隊進城的隊伍裡, 一個個子矮小、身形瘦削的女孩被一個膀大腰圓的婦人揪著頭發摜到了地上。

那聲尖叫,便是那個女孩發出來的。

那婦人摜倒了她,又插著腰罵罵咧咧道:“好你個賤蹄子, 小小年紀就敢從家裡跑出去!家裡生你養你這麼大, 你不知道回報就算了,竟還敢讓父母長輩為你操心!”

女孩頭發蓬亂地糊在臉上,氣勢卻沒有被壓下去,而是有條不紊地道:“你們養我,和養條狗有什麼區彆?哥哥弟弟都吃好的, 我隻能吃剩飯,天不亮就要起來乾活,從小到大沒有吃過一頓飽飯。現在我大了, 你們就要把我賣給老鰥夫當填房,那老鰥夫年紀都比爹都大……”

因為那少女的一聲尖叫, 城門口的人都注意到了她們的動靜,聚集了不少圍觀群眾。

剛開始的時候, 大家夥兒看那婦女舉止粗魯,以為是排隊中出了什麼矛盾,還有看不過眼的想上去拉架。後頭聽那婦女說話,大家才知道是家庭糾紛。自古清官那段家務事,便沒有人想著去摻和了。

那婦女被女孩指責完, 毫無愧色地繼續罵道:“爹娘養你這麼大, 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家裡不富裕, 自然是先緊著你的哥哥弟弟,你是女兒家,吃點苦怎麼了?還有你那親事,你哥哥冬日裡得了咳疾,到現在還沒好,就等著錢救命呢!那錢老爺雖說年歲大了點,可十裡八鄉誰不知道他為人卻是頂寬厚的。你嫁過去既能救你哥哥,又能當少奶奶,吃香的喝辣的,怎麼就不成了?”

圍觀的人都沒想到,這婦人看著粗俗,口才卻如此了得,一樁樁一件件居然都說的如此有條理。相比之下,那女孩被婦女質問了一連串,卻說不出旁的反駁的話,反倒顯得有些理虧。

眾人本就不想摻和進旁人的家事,此時聽完了八卦,就不耐煩她們阻礙排隊入城的秩序了。

“小姑娘,快跟你娘回去吧。在外頭鬨成這樣多不好看!”

“就是,自古婚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這麼做也有她的難處。”

“快些家去吧,我們這裡還都有事在身,不好耽擱的。”

眾人七嘴八舌地勸著,催促著。

趙頤寧坐在地上,冷眼掃過在場眾人,無人相幫,她並沒有奇怪和詫異。

這人世間的人,本就是這般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上下活了兩輩子,沒人比她更清楚這個道理。

上輩子,她差點被養父母嫁給那個老鰥夫錢老爺。花轎臨門的前一天,她已經逃了出去,卻突然來了錦衣華服的一行人,說要帶她走。她誤以為是那錢老爺知道她要逃婚,派人來捉,便殊死抵抗,將那些個丫鬟仆婦弄的人仰馬翻。

後來她被鬨不動了,那些人把她製服了,才把來意告訴了她。原來她竟不是陳家村的陳香蘭,而是京城勇勤侯府的小姐。當年侯夫人在相國寺上香和懷著孕的陳家婦人撞到了一處,齊齊發動。主持大師妙蓮上師開辟了一處廂房,讓他們二人共同生產,不知怎麼兩家人就抱錯了孩子……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她腦子懵懵的,看著陳家一家人歡天喜地地收了銀子,然後被帶上了馬車,送回了勇勤侯府,改名趙頤寧。

那時候她在驚訝過後是狂喜的,想著難怪陳家人對她不好,原來自己本就不是那家的人,沒有血緣,他們自然同她不親近。原來她還有真正的家人。

可是後來發生的事告訴她,事情根本不如她想的美好。

她的生母是勇毅候的原配王氏,當年在外生產虧損了身體,回府邸不過幾日就雪崩而亡。沒過兩年,勇毅候續娶了現在的侯夫人曾氏。

曾氏手段好生了得,不僅緊緊將勇毅候捏在手裡,還把原配生下的長子趙武全養歪了,甚至把那代替了趙頤寧位子的農家女趙安寧養成了自己親生女兒一般。

此番勇毅侯府出動人找她,並非是她死去的生母顯靈,而是趙安寧在花宴上狠狠得罪了大皇子的獨女嘉平縣主。大皇子慣是疼這獨女的,因此為了給她出氣,便放出風聲來要納勇勤侯府嫡長女為貴妾。

先不說這樁胡鬨玩笑般的親事最後成不成,趙安寧的名聲肯定是被毀了。

曾氏為了平息風波,也不知道怎麼從王氏過去的仆婦口中得知了當年可能錯抱了孩子的事情,把她從陳家村給找了回來。

如此操作之下,侯府嫡長女便不是趙安寧,而是她趙頤寧了。

若隻是曾氏這般,趙頤寧覺得還是能理解。畢竟她和自己並沒有血緣關係,可她的親生父親和嫡親大哥,竟也默許了曾氏的這種做法——這如何教她不心寒呢?

她在侯府當了半輩子的老姑娘,看著趙安寧嫁給了新科狀元,最後隨著狀元郎的步步高升,成了翰林夫人、侍郎夫人……

她鬱結於胸,最後因為一場風寒,孤獨地死在了自己的小院子裡。

臨死之前,趙安寧來看望過她,她趾高氣昂地告訴她,其實侯夫人曾氏早就知道了當年的事,可是有什麼關係呢?不論是趙頤寧還是她趙安寧,都和曾氏沒有血緣關係。隻因為她趙安寧才情出眾,對侯府更有益處,所以便是她笑到最後了。縱使趙頤寧才是出身高貴的那個又有什麼用呢?一身村婦習氣,便是沒有大皇子壞了她的名聲,也不會有高門大戶願意要這樣的媳婦。

趙安寧還告訴她,當年的抱錯根本不是什麼偶然,而就是陳家婦人故意為之。現在趙安寧雖然不能認回陳家眾人,可卻也會回報他們,他要讓陳家子弟讀書科舉,光耀門楣,讓趙頤寧做了個鬼也不得安生。

趙頤寧一直到死前,才知道自己這一輩子是多麼的可笑。所謂的認親回府,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到了另一個火坑。

她死時還不到三十歲,死後附身到了一隻玉佩上,那玉佩後頭被勇毅候獻給了新帝。

新帝是隆讓太子的遺子,被先帝養到了彆家,直到她十八歲才會認回。他皇叔眾多,於皇室中辛苦斡旋了十幾年,才坐穩了太孫之位,榮登大寶。

可新帝殘暴,冷血,上位之後便將自己的一乾皇叔圈禁幽閉,朝中但凡求情的,都一律被發配刺字,流放千裡。

讓趙頤寧覺得不解氣的是,這樣大的風波之下,勇毅侯府和趙安寧的夫家卻都站對了邊,安然無恙。甚至連陳家子也考中了舉人,在趙安寧的安排之下,當了一方的父母官。

趙頤寧待在新帝身邊幾十年,看著新帝鐵血手腕,肅清朝政,可一直到她魂飛魄散的時候,都沒能等到自己仇人的淒慘下場。

或許是她心有不甘,老天垂憐,再睜眼,她回到了自己十五歲的時候。

她還生活在陳家村,家裡正逼著她嫁給錢老爺。她立刻就想辦法跑走了。

她覺得趙安寧有句話說的對,人活在世,誰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對誰好,一切都是向利益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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