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容貌年輕、身材纖長的少年站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街口。
按照月份的劃分,此時的橫濱已經進入了“秋季”,但正所謂“熱在三伏”、”秋後一伏”,即使是在夏末秋初的九月,天氣依然悶熱難耐,路邊的店鋪裡開著充足的冷氣,路上的行人心煩氣躁地拖著步子、衣衫間汗如雨下。
但隻有這個少年,他戴著一頂皮質的鴨舌帽和深色的遮光眼鏡,上身穿著領口微敞的長袖襯衫、腰間鬆垮的皮帶係著一條高腰的紅色格子工裝褲,整個人都包裹得嚴嚴實實,連雙手上都戴著貼合十指的皮手套,肩頭甚至還披著一件紅色立領的灰棕色短風衣。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見了他的這副裝扮,大約會以為他如今所處的地方,不是九月份的日本橫濱街頭,而是緯度更高的北歐哪個小國了。
少年的膚色很白,是常年不見天日的瓷白色,遮光眼鏡掩住了他臉上懨懨的神色,他站在路邊一塊立著的路牌下,環在身前的右手臂間坐著一個穿著紅裙的黑發人偶,左手中拿著一柄細長的煙杆,垂眸緩緩地吸了一口煙嘴,又抬頭悠悠地吐出了縹緲的煙霧。
綾辻行人,時年十八歲,異能特務科重點監視名單上的特一級危險異能者,異能名【Another】,所有被他揭露了罪行的凶手,都必然會死於“意外”,就如同地震、海嘯一般的天災般無法躲避。
檔案代號——【殺人偵探】
目前:第167次避開了特工的監視,從“居所”閒然自得地溜了出來,路過車站時隨手買了張車票,然後在東京二十八公裡外的鄰市橫濱下了車。
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從地麵、從空氣中、從天上——四麵八方翻湧而來的熱意一樣,站在灼灼的烈日下吞雲吐霧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因為站的有些累了,想要在附近找個地方坐一會兒,然後等特務科那些無能的家夥們在數個小時的努力後定位到他的所在,派一群特工來接他回“居所”去。
但是,有那麼一個小小的問題。
綾辻行人此前並沒有來過橫濱,雖然他對這座城市的交通道路了如指掌,但卻並不知道這附近哪裡有能供他喝一杯咖啡的地方,因此他又耐心地頂著驕陽在路牌邊站了一會兒,等到了一個路過的人。
“小孩。”
在虛空中點了點手裡的煙杆,綾辻行人叫住了那個背著書包、慢吞吞從他身前經過的小蘿卜頭。
帶著圓圓的遮陽帽,走在放學回偵探社的路上,奈奈子停下了腳步,先是抬起小腦袋左右望了望,發現周圍隻有她一個人,才確定了身後的少年是在叫她。
於是她轉過頭,又仰起了些沒有表情的小臉,視野裡圓圓的帽簷下才出現了少年冷淡的麵容。
奈奈子歪著腦袋,“嗯”了一聲,尾音是稍微帶著點上揚的詢問語氣。
“這附近有咖啡店嗎?”綾辻行人語氣平淡地問她,手裡的煙管還在慢悠悠地升騰起白色的煙。
【奇怪的人。】
大熱天還穿著這麼嚴實的奇怪衣服,手裡還抱著一個人偶娃娃,奈奈子黑黝黝的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目光最後落到了他手裡的煙管上,頓了幾秒,又移到了少年身後的牆上。
老舊的水泥牆上貼著一個醒目的紅色標識:一根燃燒著的香煙,以及香煙上鮮紅的×號。
綾辻行人順著她視線的方向,神色從容地轉頭瞥了一眼牆上的標誌,然後收回了目光,不以為意地抖了抖手裡的煙杆,說道:“那是紙卷煙。”
言下之意,他的煙管不在這個“此處禁止吸煙”的“煙”範圍之內。
奈奈子沒聽懂【紙卷煙】這樣稍微有些專業的詞彙,但是她看懂了綾辻行人的動作。
她想了想,覺得綾辻行人的這話很有道理。
於是奈奈子不再糾結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對方一開始詢問的“有咖啡店嗎”,抬起小短手,指向了偵探社的方向。
她也還沒太認清楚橫濱的路,但是這附近她知道的最近的咖啡店,就是偵探社樓下的【漩渦咖啡廳】。
向對方指了路,奈奈子放下小手,背著她的小書包繼續往偵探社的方向走。叼著煙管,綾辻行人不緊不慢地跟在了她的身後,神色淡淡地隨意看著路邊的景色。
和作為政治中心的東京不同,自從六年前的那場大戰後,橫濱就成了混亂的“法外之城”,非法組織、各國|軍|閥、民間機構……形形色色的人彙聚於此,幾乎每日都會有各種爭端發生。但在橫濱的市區中心,居民的生活卻又依然井然有序,看起來和安定的東京沒什麼區彆。
他很快就對周圍的環境失去了興趣,改將目光放到了眼前小牛一樣溫溫吞吞走路的小孩身上。
校服恰好是他知道的一所學校,橫濱鼎鼎有名的私立貴族小學聖夜學院,半新的小書包上貼著【一年級月組】的圓形卡通標誌,因此年齡推斷應該在六到七歲。
個頭相較於同齡人要更為矮小,看起來隻有五歲左右,但並不顯得瘦弱,臉上的皮膚是帶著健康血色的白皙,黑色的頭發在腦後紮成了一個很短的小揪揪,從遮陽帽底下露出來,像是山羊的短尾巴,發尾是缺乏營養導致的毛躁乾枯。幼時應該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營養不良的日子,直到最近一年才因為改變了生活環境而大幅度改善。
改變了生活環境的契機是被人領養,領養了她的人是年輕的男性,生活寬裕但並不太會照顧孩子,所以雖然身上的帽子書包都是新的,書包的背帶上還綁著最新型的兒童警報器,但穿著的校服卻又明顯都是直接丟進洗衣機清洗的,也沒有熨燙過,有些皺褶,紮小辮子的手法也很馬虎。
周圍應該有熟識的女性偶爾幫忙照顧,可能是鄰居一類的人,紮小辮子的兒童發繩大約就是那個“女性”挑選或是贈送的。
……
經過了一個路口,又沿著臨海步道走了三分鐘,一幢佇立在熱鬨街口的紅磚大樓出現在了綾辻行人的眼前。
帶著綾辻行人走到了漩渦咖啡廳的門口,奈奈子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的目光落在了咖啡廳門口階梯側麵的那一小塊陰影上。
那裡正臥著一直懶洋洋的三花貓。
綾辻行人低頭看了一眼在他前方停下腳步的小不點,發現小孩像是地底水潭一樣黝黑無波的眼眸,此刻正直直地盯著那隻三花貓,眼底好像隱隱約約泛起了一絲的波瀾。
“喵。”她突然用毫無起伏的語調叫了一聲。
下一秒,綾辻行人就看見那隻剛才還懶懶散散的貓咪,頓時像是聽見了什麼可怕至極的危險響動一樣,刷的豎起了脊背上的毛,扭頭一看見小女孩,就立刻“喵嗷!”地叫了一聲,飛速躥走,跳進路邊的灌木叢裡不見了。
小女孩的眼底似乎隱約流露出了一縷失望。
她背著小書包,邁著小短腿,慢吞吞地爬上了咖啡廳門口的台階上。綾辻行人跟在她的身後,在她用肩膀想要頂開玻璃門的時候,伸出手推開了門,擋在他腿前的小蘿卜頭突然失去了倚靠的東西,差點就要摔倒,綾辻行人伸出手,扯住了她的書包,把她拎起來在門內的地板上放好,鬆開手,神色悠閒地拿著手裡的煙杆,踱步走進了咖啡廳裡。
他在吧台前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慢條斯理地吸了一口煙,用冷淡的語氣對著吧台後的店主說道:“咖啡,一塊黑糖,不要奶精。”
“好的,這位客人。”正在擦拭杯具的店主放下了手裡的瓷杯,並不因為他冷漠的語氣而改變自己和煦親善的態度,“本店不能吸煙,勞煩客人您把煙熄了。”
少年的臉上露出了略微不耐的神色,微微蹙起了細長的眉,似乎並不樂意遵從店長的話熄滅手裡的煙管,但是店長又彬彬有禮的微笑著對他說道:“煙對小孩子的身體不好。”
伴隨著他的這句話,綾辻行人右手邊的高腳椅上,探出了一個毛絨絨的小腦袋。
背著小書包的奈奈子爬上了椅子,扶著吧台的邊沿坐好,然後抬起了小腦袋,一板一眼地對店長說道:“一個草莓蛋糕,還要一個、芒果布丁,打包給爸爸,謝謝。”
“……”綾辻行人瞥了身邊長出來的小蘿卜一眼,沉默不語地放下了手裡的煙杆。
咖啡和蛋糕很快分彆擺到了少年和小蘿卜頭的麵前,綾辻行人一手拿著從店長那裡拿到的報紙,另一隻手裡拿著剛送上來的咖啡,偶爾喝一小口,坐在他的身邊,奈奈子晃著小短腿,埋頭慢吞吞地吃著蛋糕上的甜草莓。
報紙是橫濱的日報,除去政|選國|會之類的大事以外,就是橫濱最近的新聞,非法組織械|鬥、凶殺案、港口走|私、富豪緋聞,諸如此類彆的地方十天半個月也不會有一起的事件,在橫濱卻是能一天之內就接二連三地湧出來,想來這裡的警方大約是很忙的。
一份報紙被他翻到了末頁,將報紙折起隨手放在了吧台邊,綾辻行人轉頭看了一眼店裡掛著的時鐘,距離他“逃走”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又二十七分鐘,但是特務科卻還沒有找過來,看起來這些家夥的業務能力又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