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演唱會的這一天, 橫濱下起了蒙蒙的細雨。
天色有點陰沉,但世界劇場舞台中心的入口處,卻仍是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男女老少, 蜿蜒著在廣場上繞了好幾圈,打著傘、穿著雨衣, 甚至有些人隻是隨便張開報紙遮在了頭頂。
即使橫濱已經動蕩了兩個多月, 但醫院、飯店、購物中心這些維持人們日常生活的地方還在照常營業,私企也大多都按點上下班, 車站加強了安檢管製, 卻並沒有徹底停運, 外出的人雖然比起往常少了許多, 但在街道上也仍是能夠看見出行的人低著頭來去匆匆。
隻是在這樣緊張的氛圍裡,橫濱的娛樂活動大幅度減少, 遊樂場關閉,電影院和卡拉OK取消了晚場,更是少有演藝公司敢在這種時候花費金錢和時間舉辦活動, 一旦碰到黑手黨火拚,那就是血本無歸。
但是EASTER會社不同,這家娛樂公司隸屬於日本乃至是全世界都數一數二的EASTER超級大財團,唯有鈴木財團或是赤司家族、跡部集團這種頂尖的財閥才能與之相提並論。
他們不僅敢在橫濱開演唱會,甚至敢派出自己旗下的王牌偶像歌手、租下橫濱最大的演出舞台、雇傭了最頂尖的安保團隊, 一擲千金地準備這場演出, 並且隻收取了低廉到近乎不計、連小學生都能從零花錢裡攢出來的門票費用。
近乎於是某種形式上的“義演”了。
橫濱的總人口超過超過三百萬, 在這三百多萬的人口中, 能有一萬人在這種時候來看一場演出,在國內頂尖偶像、罕有的大型娛樂活動、超級財團的擔保這三重動力驅使下,也並非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尤其是在這種全市停課的時候,正處青春期的中學生們裡有許多人都約上了同學一起來看演唱會。
奈奈子是跟著社長他們從員工入口處直接進入劇場的,但在排隊的隊伍裡,她也看見了一兩個有些眼熟的同學。
經紀人三條由佳裡給他們安排的位置是觀眾席的最前排,一個距離舞台很近、但實際上卻並不適合觀看表演的位置,無論是視角和音效都很差。但與此同時,這也是個一旦發生危險、隻需要轉眼就能衝上舞台救人的位置,以社長的身手,從這裡衝上舞台反倒是比後台更方便些。
周圍都是人,喧鬨得像是身處某個大型集市,許多穿著製服的安保站在觀眾席間的過道上,時刻警惕地注意著附近的情況。
奈奈子兩輩子加起來都沒追過星,最熟悉的演出活動大概就是兒童節的文藝彙演,她沒參加過演唱會,也不知道演唱會是不是都是這樣的,隻覺得吵得好像是一百頭大象在她的附近相撲。
“奈奈子,把可樂拿出來給爸爸!”坐在奈奈子左邊的亂步說道。
從身後扒出了自己的小背包,奈奈子拉開拉鏈,埋頭在小背包裡翻了翻,找出了一罐可樂,拿給亂步之後,又給自己找出了一罐兒童果汁。她默不作聲地把果汁拿到亂步的麵前,等著亂步哢噠一聲幫她打開拉環之後,把吸管插進了小口口裡,開始吸溜吸溜地喝果汁。
劇場的座椅是翻轉式的那種坐墊,她不太敢把屁股往裡挪,總覺得會一屁股翻進去被夾在坐墊和椅背的縫隙裡,隻敢坐在椅墊邊邊的一小塊位置上,小皮鞋晃來晃去用鞋尖點著地麵。
——噔!
劇場內的燈光倏地熄滅,黑暗籠罩著舞台和觀眾席,嘈雜的人聲漸漸沉寂了下去,很快,整個劇場便鴉雀無聲。
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之中,一束燈光從舞台的斜上方落下,照在了舞台的中央,台階緩緩升起,穿著哥特風黑色短裙的少女手中握著麥克風,出現了在唯一的光源下。
少女低低的吟唱聲響起,沒有歌詞,隻是一段哼唱的旋律,透過音箱,回蕩在偌大的劇場內。
無數燈光驟亮,落在少女的身上,轉瞬之間又照亮了整個舞台,節奏急促的前奏響起,觀眾席上漸漸有了細微的騷動聲,奈奈子吸著果汁,盯著舞台上的金發少女,燈光太過晃眼,讓她完全看不清對方的樣貌,隻能看見黑色的裙子和微微晃動的金色馬尾。
Open your shiny eyes in the silent night——
不思議な夜 ,舞い降りた……
深邃動人的歌聲響起,在舞台上的少女開口的瞬間,沒有燈光照亮的觀眾席上卻是驟然亮了一大片金色的光芒,星星點點,像是一片群星連接而成的浩瀚星海。
身後的光幾乎都要照亮最前排,奈奈子轉過腦袋,看了一眼她的右邊,坐在她右邊是果戈裡,這會兒正在好奇地東張西望,果戈裡再過去是三輪,這會兒正在……
賣力地揮舞著手中的金色光棒。
【噢,是打call棒。】
雖然不追星但很宅的奈奈子對日本的打call文化還是略有所聞的。
她咬著吸管,繼續喝她的果汁,前排的音效不太好,雖然即使如此也掩蓋不住星名歌唄的天籟歌聲,但奈奈子還是覺得吵得耳朵有點痛痛的。一隻手捂著耳朵,她縮了縮小腦袋,左顧右盼地看著周圍。
隨著歌曲漸入第一個小高|潮,觀眾席的動靜愈發大了起來,人群裡響起了不整齊的跟唱聲,夾雜著尖叫和“歌唄!”的呼喊。
在這熱烈的氛圍裡,半點沒被感染到的奈奈子轉動著小腦袋,視線胡亂地到處掃過,忽然在觀眾席邊上的過道角落裡,看見了一個有點眼熟的人影。
白色的長發,白色的衣服,被昏暗光線裡淆亂的光點模糊了麵容的、那個【白色的人】。
【之前郊遊的時候看見的那個人。】
奈奈子想了起來,雖然已經記不清那個人的長相了,但看起來很像是同一個人。
這個白色的人還給了她一塊塑料紅寶石,好像後來被她隨便丟進收納箱的角落裡了,她有點記不太清楚。
……幸せな夢を見ているの?
舞台上的歌聲還在繼續,奈奈子探頭去看那個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隻是一個晃眼,對方就轉過了身,然後消失在了黑暗的過道裡。
“吸溜吸溜……”咬著吸管,奈奈子喝完了果汁。
她把空罐子收進垃圾袋裡,在座椅上坐了一會兒,完全聽不清歌唄唱的是什麼,就又沒心思繼續聽她唱歌了。
她覺得自己的小肚子下麵有點漲漲的。
“……爸爸。”奈奈子拉了拉亂步的袖子。
一邊聽歌一邊三心二意地玩著手機遊戲的亂步“嗯?”了一聲,聲音完全被歌聲淹沒了。
奈奈子爬起來,跪坐在椅子上,湊近了亂步的耳朵,提高了一點音量,音節間停頓很清晰地朝他的耳朵喊:“爸、爸!廁、所!”
“知、道、了——!”亂步也用同樣停頓的語氣拉著調子回答她。
他暫停了遊戲,把手機塞回兜裡,起身把奈奈子從椅子上撈了下來,牽著她朝外麵走。
供觀眾使用的洗手間離觀眾席不遠,奈奈子坐在馬桶上的時候,還能聽見隱隱約約飄來的歌聲。她很快就上完了廁所出來,費勁地在高高的洗手台上洗了手,才慢慢騰騰地出來了。
廁所門口都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安保,亂步就蹲在他們中間,還在玩他剛才暫停的手機遊戲。
見到奈奈子出來了,他收起手機,牽著她往回走。劇場裡,開場曲已經結束了,第二首歌的前奏響了起來。
他們拐過了走廊的拐角,再往前走不到十米就是回觀眾席的入口了。
奈奈子突然停了下來,亂步也跟著她停了下來,父女兩個一大一小都低著頭,看著走廊上掉了一地的這樣東西。
“……蛋。”奈奈子看了看躺在兩三步遠地麵上的黑色蛋蛋,仰起頭對亂步說道。
看著眼前順著走廊掉落成一條線的七八個黑色蛋蛋,亂步眯起狹長的眼眸,沉默了一秒,然後語氣堅定地開口道:“不,不是蛋。”
奈奈子一聲不吭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邁出小短腿,往前走了一點,然後蹲了下來,把離她最近的這顆蛋撿了起來,拿在手裡認真地觀察了一下,接著舉了起來給亂步看:“是蛋蛋。”
她的小手沒拿穩這顆蛋,剛說完,蛋就“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咕嚕嚕地滾了出去。奈奈子還維持著舉起但的姿勢,反應慢了一拍,才收回了手。
然後她發現自己的手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沾了一片黑色的“顏料”。
奈奈子:“……”
她扭頭去看那顆滾出去的蛋。
原本是純黑畫著個白叉的蛋蛋,從她手裡掉下來後,就變成了斑駁的黑白相間。
奈奈子沉默了一下,然後舉起自己臟兮兮的手給亂步看:“……會掉色的蛋蛋。”
亂步:“……”
“掉色的蛋蛋。”
“……”
“掉色的蛋蛋。”
“掉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