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晉江獨發(2 / 2)

“……”

從心底緩慢升騰起的某種不安,讓西格瑪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喉結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房間裡寂靜了幾秒,然後倏地響起了果戈裡響亮的大笑聲。

“啊哈哈哈哈哈——”

像是被西格瑪這受到了驚嚇滿是警惕的神色取悅到了,果戈裡大笑了起來,笑聲足足持續了十幾秒,才終於停了下來,他從桌子上跳了下來,臉上帶著大大的笑容。

“天人五衰裡我果然還是最喜歡西格瑪你!陀思雖然很聰明,也能夠理解我,但是他太過無趣了一點——半點都不會受到驚嚇的話,那未免也太無聊了!所以——既然如此,那麼我就把理由告訴你好了。”

他邁開腳步,往前走了兩步,站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西格瑪麵前,然後彎下了身,讓自己的視線處於了和西格瑪近乎是平視的高度上。

果戈裡抬起了右手,伸出食指,指尖抵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因為偵探社‘馴養’了我。”

他回答道,金色的眼眸微微彎起,無機質的瞳孔如同兩塊冰冷的寶石,毫無溫度。

“你見過馴獸師馴養動物嗎?”果戈裡對西格瑪問道,像是在講故事一樣,緩緩地說道,“用鞭子抽打,讓動物們從幼時就記住這種疼痛,於是在長大後也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應該服從命令,被關在籠子裡。這是一種低級又有效的馴養方法,但如果要用這種方法去馴養人,有著比普通動物更高智慧的人在長大後,很容易就會意識到自己生於囚籠枷鎖之中。”

“……所以呢?”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西格瑪聽見了自己乾澀的嗓音,像是一截抽乾了水分的枯枝。

果戈裡臉上微笑的弧度深了幾分。

“因此,還有著一種更為隱晦的、讓無數被馴養者一絲也察覺不到的馴養方法,在這個世界上,有著幾十億的人類,都是被這樣‘馴養’著而不自知,幸福地生活在牢籠之中,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也渾然不覺。”

“你見過被馴養的信鴿嗎?”他用了和剛才相似的開頭,說出的卻是完全不一樣另一種內容,“馴鴿人每一天都會將信鴿放出籠子,讓它們出去放風,如果信鴿想要逃走的話,在這個時候,它們隻要揮一揮翅膀,就能輕易逃走,沒有翅膀的馴鴿人不可能抓得住它。”

“但是為什麼很少會有信鴿飛走呢?”

他問道,卻並沒有等待西格瑪想到答案,就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

“——因為沒有信鴿會覺得,自己是被關在了籠子裡。”

果戈裡緩緩說道。

“對被馴服的信鴿來說,鴿棚就是‘家’,有著吃食和溫暖的住處,是一個在寒冷的夜晚或是雨天,能讓它們安穩棲息的“家”。馴鴿人不是‘馴服’他們的人,而是監護著它們的‘家人’。”

“你是指,你就是那隻‘信鴿’,而偵探社就是那個‘馴鴿人’嗎?”西格瑪聽懂了他的隱喻,但卻隻覺得無法理解眼前的少年都是在想些什麼,人類和鴿子,也是能夠放在一起相提並論的嗎。

果戈裡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站直了身,從邊上拉過了一張椅子,在西格瑪的對麵坐下了。

“在我年幼的時候,”坐下的果戈裡繼續說道,“一個非法的地下實驗室用暴力和謊言試圖‘馴養’我,想讓我認為我所經曆的一切人體|||實驗都是正常的、世界本就是如此。這是如此粗淺愚笨的陷阱,即使是五歲的小孩也能看得出來,所以我能十分明確地判斷出來,自己身處於一個密不透風的‘鳥籠’之中。而在那之後,我來到了偵探社。”

“和實驗室不同,偵探社用來‘馴養’我的,是情感、道德和法律,就像是馴鴿人用食物、鴿棚和哨子聲來馴養鴿子。他們教授了我知識和道德,讓我像是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樣有著普通的道德觀和罪惡感。”

“不能盜竊,不能隨意殺人,保護同伴,遇見了正在作惡的人要製止……諸如此類的東西,即使沒有特意說明,”果戈裡微笑著抬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也已經潛移默化地全都刻進了我的大腦裡。”

——“因此,我是一個正常的人。”

他如此做下了結論。

“有喜歡的人,也有不喜歡的人,有會樂意去做的事情,也有見到了就會讓大腦發出抗拒信號的事情。我有著任何一個普通人都具有的【常識】。”果戈裡不疾不徐地說道,但又抬頭看向了西格瑪,對他發出了提問,“但是,到底什麼才是所謂的【常識】呢,西格瑪?”

“是書本上的知識嗎?是所有人都應該知道的知識嗎?但實際上,人們眼中的常識,都隻是‘他們以為的是常識的常識’而已。地下世界的罪犯認為殺了阻礙自己的人是常識,生活在普通社會裡的一般人又認為不能殺人是常識。這些都是他們的‘經驗’在告訴他們,這個時候應該要怎麼做。所謂的常識挾持了他們的大腦,驅使著他們做出行動。”

“……人隻會把自己經曆並且記錄進大腦中的東西稱之為常識。”果戈裡放緩了語速,像是在念著一首詩,“親手做過的某件事情,學習到的某種技能,偶然看見又恰巧無意識記到潛意識裡的某條信息,不論怎麼樣,那都至少是這個人曾經‘經曆’過的什麼東西。”

他微不可察地停頓了半秒,口中吐出的話語,陡然又是一轉:“——但是西格瑪,你是在三年前誕生於這個世界上的,在你誕生的那一瞬間,你腦海中所出現的那些“常識”,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果戈裡說了很長很多的一段話,這些字句一股腦地全都擠進了西格瑪的腦子裡,讓西格瑪隻覺得自己的大腦裡亂糟糟的。他不知道話題是怎麼從“果戈裡為什麼要對付偵探社”,忽然就跳到了他自己身上來的。

西格瑪意識到自己錯了,大錯特錯,這個組織裡根本沒有正常人,果戈裡也同樣是個瘋子,隻是他看起來十分沒有危害性而已——而這無害的外表,正是他所要摧毀的偵探社所給予他的。

自我保護的本能讓西格瑪逃避了回答果戈裡最後的問題,他隻是拚命撐住了自己的身體坐在原位,在一團亂麻的思緒裡胡亂地扯住了一根線頭,對果戈裡問道:

“偵探社‘馴養’了你,所以你要摧毀偵探社,脫離偵探社的‘馴養’,獲得自由嗎。”

“不。”果戈裡仍是微笑,全然無害的外表,但西格瑪此時卻繃緊了每一根神經,就如同他在麵對陀思妥耶夫斯基時一般,仿佛自己下一秒就可能會被割破喉嚨。

“不是從‘脫離偵探社的馴服’之中獲得自由,而是從這被馴服的‘洗腦’之中、從這些烙印在我大腦深處的‘常識’之中——獲得解脫。”

果戈裡十分好說話地糾正了西格瑪的措辭,漂亮的銀白色三股辮從肩頭垂到了身前,那雙鎏金色的眼眸彎起,西格瑪直到這一刻,才忽然意識到果戈裡的兩邊眼瞳是有著些微的差彆的,以往從未留意到的細節,在察覺到之後,就頓顯突兀了起來,讓人覺得怪異。

“但是在那之前。”果戈裡最後說道,“西格瑪,我需要借用你的異能,來幫我確認一些事情。”

九月中旬的橫濱,午後的陽光還帶著些微曬人的悶熱。

站在街道邊的角落裡,西格瑪穿著一身淺色的休閒運動服,連帽開衫的拉鏈拉到了最高,惹人注目的異色長發都藏進了外套裡,戴上一頂棒球帽,再將外套的帽子戴上,就徹底不會讓人注意到了。

衣服的麵料很輕薄,但在這樣的天氣裡,還是悶得他出了一層薄薄的吸汗,尤其是頸後還攏著一束長發。西格瑪站在牆角的陰影裡,看著果戈裡離開了那處供路人休息的長椅,站在原地躑躅了片刻,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向著坐在長椅上的那個女孩走去了。

“你好。”

停在了長椅邊,青年那張美麗的臉龐上露出了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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