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
奈奈子是從太宰治的口中,知道了自己的爸爸要去“相親”的消息的。
這是一個十分平常的午後,奈奈子背著書包,獨自走在放學的路上。初冬裡的一個陰天,天光晦暗,樹木凋零,河岸邊不時有冷風吹過河麵,冬日裡水位漸低的鶴見川依然在潺潺地流淌向入海口的港灣,在那奔湧而去的河水之中,奈奈子看見了一團不明的人形物體正順流而下。
不明的人形物體撞上了河道中間掛著的一道漁網,停住不動了。
不知道是誰在河上拉起的漁網,橫跨河流兩岸,有沒有網住魚蝦暫且不論,但看起來,還是網住了不少垃圾的,此時那張已經掛滿了舊衣服、破鐵罐、廢棄金屬零件一類雜物的漁網上,又多掛上了個倒栽在河裡的不明人形物體,水麵上能看見的隻有兩條立起來的腿。
奈奈子停下了腳步,她小步踏著河岸邊的台階,跑到了下方的河流邊上,盯著那個被掛在了漁網上的人形物體看了半天,然後左右看看,從地上撿起了塊小石頭,用力地往河裡一丟。
噗通一聲,小石頭落進了河水裡,就在距離那個不明人形物體不遠處的地方,水麵上濺起了一片水花。
“太宰——”離的有一點遠,奈奈子努力提高了些音量,朝那個“不明人形物體”喊話。
很快,那個一頭倒栽在河裡的家夥就動了動腳,動作十分靈活地把淹在了河裡的身軀掉了個頭,從“頭朝下”變成“腳朝下”,飄浮在了河裡。
“呀!奈奈子~放學了嗎?”
頂著一腦袋的水草,泡在河裡的太宰笑眯眯地抬手和奈奈子打招呼。
他很快就從河裡爬上了岸,扒拉掉身上的垃圾和水草,又擰了擰濕漉漉的外套。大冬天的又在河裡漂流,奈奈子想要問他“不會冷嗎”,但是話還沒說出口,一陣寒風吹過,太宰就立刻“哈啾!”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然後吸著鼻子開始打哆嗦。
“真真真真是是是好好冷冷的的、天、天氣啊……奈奈奈子……”太宰哆哆嗦嗦地抱著手臂,凍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奈奈子仰頭看著他,一板一眼地糾正:“是奈奈子、不是奈奈奈子。”
太宰繼續哆嗦:“好好、好好好喲……奈、奈奈、奈奈奈子……”
奈奈子:“……”
看得出來真的是很冷了。
“你要回去嗎?”奈奈子問他。
“不不不不……”太宰像是想拒絕,但是大約是因為在這種大冷天穿著一身濕衣服實在是太冷了,他最後還是哆嗦著改變了主意,“還還是、回回、回去……喝喝杯……熱、熱熱茶吧……”
於是奈奈子就跟著他一起爬上了河堤,然後朝偵探社的方向的走去,在路過一家雜貨店的時候,巧舌如簧的太宰經過一番“甜言蜜語”,輕而易舉地就從老板阿姨那裡借來了乾毛巾和舊衣服,沒過五分鐘就又人模人樣地從店裡出來了,告彆的時候還十分嘴甜地和阿姨約好了隔天來還衣服。
“下次入水的時候應該要多帶一套乾衣服,用防水袋包起來才對。”太宰治吸取了這次的教訓,總結了一下新的入水經驗。
奈奈子時常覺得太宰上輩子可能是一隻水母,不然的話她也找不出有什麼合理的理由,能夠解釋太宰對於“在河裡漂流”這件事的無限熱愛了。
想到這會兒可能又在社裡氣得跳腳的國木田,奈奈子還是很好心地督促了一下太宰:“回去工作。”
“工作?”太宰的語調明快爽朗,仿佛五分鐘前一副差點被凍死模樣的人不是他,“當然啦、我可是有在好好工作的——眼下在偵探社裡,還有什麼工作,會比這件事要更重的呢?我可是‘一生懸命’地在為之努力啊!連找美人殉情的時間都沒有了呢!”
“……?”奈奈子歪了歪腦袋,不知道他在說的事情是什麼。
緊接著,她就聽見太宰說道:
“畢竟為亂步先生挑選出和相親對象合適的約會地點,這可是件不簡單的事情。”
【……】
奈奈子停下了腳步。
她背著書包,抬頭看看太宰那一張無辜詢問的臉,又低頭看看自己的小皮鞋,接著又抬頭看看麵色坦然自若的太宰,最後麵癱著一張小臉,麵無表情地把視線投向了前方的道路上。
【???!!?!&()&……¥】
奈奈子的內心瞳孔地震,甚至打出了一串亂碼。
太宰彎下了腰,伸出一隻手在奈奈子麵前揮了揮:“もしもし……?奈奈子?”
像是一台突然卡機了的電腦,奈奈子呆呆地站在街道的中間,麵對太宰在眼前不停揮來揮去的手,連眼瞳都沒有晃一下。
爸爸現在正在相親,想要給她找一個媽媽。
從太宰口中知道了這件事,奈奈子才終於搞明白了,原來與謝野說的“想不想要媽媽”,指的既不是“你的爸爸有對象了”,也不是“你的爸爸還沒有對象、你快催催他”,更不是“我想當你乾媽”,而是爸爸正在準備給她找個媽媽,甚至已經有了一個初步接觸的人選。
奈奈子有點想去問一下爸爸,但是亂步沒有和她說這件事,奈奈子又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問了,她跟著太宰一起回到偵探社的時候,亂步正在廚房裡吃剛出鍋的紅豆年糕湯。
紅豆香甜的氣味飄出了廚房的門,彌漫在了走廊上,電梯門剛一打開,奈奈子就聞到了紅豆年糕湯溫暖甜膩的香味。
她背著書包,直接鑽進了廚房裡,站在廚台前的穀崎看見了她,伸手又端了個空碗,舀了碗紅豆年糕湯給她。奈奈子接過了碗,很老實地說了“謝謝”,然後端著碗去了飯桌邊,坐在了亂步旁邊的椅子上,拿著勺子,埋頭開始吃年糕。
幾乎是她才剛一坐下,走廊對麵的偵探社裡就傳來了國木田的咆哮聲,一聲怒吼幾乎要掀翻屋頂,隨之響起的是太宰十分沒誠意的狡辯。
奈奈子半點沒在意那邊的動靜,專心致誌地吃年糕。亂步也半點沒在意那邊的動靜,專心致誌地吃著他那碗幾乎沒有年糕的紅豆年糕湯——滿滿的都是紅豆,光是從視覺上就給人一種十分“甜膩”的感覺。
亂步先一步吃完了他的那份紅豆年糕湯,他正準備起身把碗丟進洗碗池裡,就聽見邊上還在咬年糕的奈奈子吐字含含糊糊地叫了他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