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幕】
“亂步先生,究竟是怎麼成為奈奈子的父親的呢?”
坐在咖啡廳裡,穀崎潤一郎捧著杯熱茶,對著一起剛出完外勤回來的國木田好奇地問道。
同樣的情形,在幾個月前就曾上演過一次,就在中島敦入社前一天的時候,穀崎也恰巧這麼坐在咖啡廳裡,對國木田問出過“偵探社是怎麼成立起來的呢?”——這樣的一個問題。
坐在他身邊的國木田蹙起眉頭,也用同樣的語氣回答了他相同的話語:“你連這個也不知道嗎?”
“呃……對不起。”穀崎的回答也宛若複製粘貼。
國木田從鼻間哼了一聲,是一種類似於“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仿佛是重重地歎了口氣,這讓穀崎莫名更加氣弱了……雖然說他是真的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過,倒不如說,社裡的同事們就連“奈奈子是被亂步先生收養的”這件事都幾乎不怎麼提及,他也是直到入社一個月了,才從妹妹直美口中知道了這件事。
“所以……是有什麼不方便說的事情嗎?”穀崎小心翼翼地問道,隨即又急匆匆地補充了一句:“如果是的話,還是當做我沒問過吧。”
紮著小辮的高個男人揉了揉眉心,淩厲的眉毛仿佛皺得更緊了,就在穀崎已經以為自己不會得到回答的時候,卻又聽見身邊的這位前輩說道:
“倒也不是什麼非要隱瞞不可的事情……不、倒不如說,其實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少,隻要是那個時候就在社裡工作的員工,都知道這件事的原委。”
頓了頓,國木田抬頭看了一眼吧台裡正在煮咖啡的店長,然後將視線移向了穀崎:“店長夫婦也是稍微知道一些的。”
穀崎略有些吃驚地張大了眼睛,下意識地看了吧台裡從容不迫的中年男人,得到了對方一個沉穩紳士的微笑致意。
雖然是周末,但今天的天氣不太好,這會兒店裡除了他們以外,就沒有其他的客人了。西格瑪正在後廚裡練習怎麼用奶油擠出漂亮的花,露西在邊上指點著他,很是不滿他的笨手笨腳,利落嬌橫的嗓音即使隔著布簾也能聽見,侍者阿姨也語帶笑意地和他們說著話。
四麵環視了一圈,沒有旁的人在,國木田才對穀崎說道:“是因為一起案件。”
“案件?”這個答案讓人覺得意外,但一想到是“亂步先生”,卻又好像也十分正常,穀崎試探著問道:“是……哪起案件受害者的遺孤嗎?或者說……奈奈子就是受害者?”
比如說是某起拐賣案件裡被救出的孩子,但又找不到生身父母,所以就被亂步先生收養了之類的。
“都不是。”國木田搖頭,否決了他的兩個猜測,下一句說出來的話讓穀崎頓時驚訝得目瞪口呆,“是一起案件裡的罪犯的孩子。”
“什、什麼?”穀崎被這個回答震驚得結結巴巴,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但還是下意識地壓低了音量,用微弱的氣音叫了起來,“罪、罪……罪犯?!”
難道、名偵探和罪犯,這不該是勢不兩立的嗎?雖然說亂步先生的性格比較特殊,可能也不是那麼在意罪犯如何……但那可是罪犯啊!而且既然是亂步先生相關的案件——那豈不是說、亂步先生讓奈奈子的生父或者是生母進局子了嗎!
即使知道“罪犯的孩子”也可能是無辜的,但穀崎實在難以將奈奈子和“罪犯的孩子”掛上勾,不隻是因為亂步先生對奈奈子可以說是“罕見的會照顧人了”,也因為奈奈子那對警察毫無抵觸的態度……
——何止是毫無抵觸,一般人看見警察都會覺得敬畏,奈奈子進警局就和回偵探社一樣自然,甚至還會因為警局的自動售貨機裡賣的菠菜飲料很難喝,所以就和青木警官提申請換飲料。
國木田一眼就看透了穀崎內心的想法,畢竟這個家夥還是十分的不沉穩,什麼心思都擺在了臉上。
為了避免穀崎又胡思亂想些什麼東西,國木田索性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從那天是亂步先生的生日,到突然接到緊急委托後,他如何去宿舍把不情不願的亂步先生接去了現場,再到他被亂步先生打發去買了個三明治回來,就看見兩個蘿卜……說錯了,是一個亂步先生帶著一個小蘿卜蹲在路邊發呆。
案件的具體情況並不要緊,他三言兩語就簡略帶過了,但也基本說了個大概。國木田還是著重描述了一下亂步先生是如何為了一個冰淇淋就把自己給賣了,那個冰淇淋甚至還是國木田付的錢,以及之後奈奈子跟著他們回了偵探社,又是怎麼一番折騰,最後稀裡糊塗地就這麼留了下來。
“那個時候我還覺得亂步先生是太過草率了,隨意地就將一個孩子帶回來當做了是自己的女兒,但是現在看來,還是我那個時候太過年輕,思慮不如亂步先生周全。”國木田推了推眼鏡,臉上流露出了一絲敬佩的神色。
“那個時候,國木田先生也才十幾歲吧?還是很年輕的歲數啊。”穀崎附和道。
“確實,那個時候我才十四歲,加入偵探社不過堪堪兩三個月而已。”國木田點頭,“雖然已經目睹了亂步先生的才能,但到底也還是沒能對亂步先生有如今這般深刻的了解。”
“我隻想到了對於偵探社而言,撫養一個孩子會是徒增麻煩的事情,認為將奈奈子送去條件尚可的福利院就好了,但是卻沒有想過,以奈奈子那時的情況,去了福利院又會遇到怎樣的坎坷。想必亂步先生也是有考慮到這一點,所以才做出了親自領養奈奈子的選擇吧。”國木田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
“奈奈子是個十分弱小的孩子。她的生父並沒有儘到作為父親最基本的責任,她剛剛來到偵探社的時候,已經是六歲的年紀了,按理來說,這個年紀的孩子都該要開始去國小了,但是她卻、”
國木田在身下坐著的高腳椅邊比劃了一個大約隻有一米的高度。
“那個時候,她才隻有這麼高,和幼稚園三四歲的孩子差不多。四肢也很瘦弱,連走路都磕磕絆絆。咖啡廳門口那段台階,她總是手腳並用地爬上來;寫字樓裡的電梯,她根本就按不到四樓的按鍵,後來她自己就去搬了一張凳子,放在了電梯裡,總是要踩著凳子去按樓層。”
國木田陷入了回憶。十四歲是他的人生天翻地覆的一年。那一年,他遇見了身為武裝偵探社社長的福澤諭吉,又拜了對方為師,修習武藝,學習之餘來到偵探社工作,奈奈子也是在那一年來到偵探社的。
那個時候的他還未完全褪去幼稚的心性——並非是喜好玩樂的那種“幼稚”,而是一種眼界不夠開闊、未能成熟處事的“幼稚”——也因此,對於照顧奈奈子這個小孩子,他總是覺得有些彆扭僵硬,直到過去了好幾個月,才逐漸放平了心境。
“她那時甚至不太會說話。”
國木田回想起了那個時候的奈奈子。
“隻會用一些零碎的詞語表達自己的意思,就像是個剛開始學說話的幼童,語言水平比同齡人要差很多。”
“啊……”穀崎感覺自己隱約能想象得出那樣的情形,“奈奈子現在也不怎麼愛說話呢。”
但是奈奈子的文字書寫水平又很成熟老練,穀崎有看見過她的國文作業,不管是段落描寫還是議論作文,全都不像隻是個初中生,甚至會出現很多複雜的漢字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