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編故事嗎?騙得過他們嗎?範麗娜淚眼朦朧地望著林道行和馮佳寶兩人。
“當時……當時……”她哽咽著回憶。
***
“呶,就住這間房,離樓梯最近。”羅勇勤回答。
站在過道上,範麗娜和羅勇勤止步不前了,羅勇勤膽子最小,他訕訕一笑:“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萬坤瞥他一眼。
“再回去商量商量,這不還有沈智清嗎,問問他有沒有辦法?”羅勇勤忐忑地說。
“就他?”萬坤冷笑,“他不反水就已經萬幸了。”
“反水?”範麗娜問。
萬坤道:“他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一邊撈錢,一邊良心不安,他今晚為什麼不出來?你等著,看他回去後,會不會把我們出賣得一乾二淨。”
“不能吧……”羅勇勤不確定地說。
範麗娜想了想,也許是衝勁過了,她拉了拉萬坤,“要不……再等等?”
“等什麼?”
“等明天再說?”範麗娜道。
“你們跟我踏進了泥水,還以為鞋子拔|出來能乾淨?除非你們把臟鞋子扔了。”萬坤看著範麗娜,“你也彆想要你兒子了。”
範麗娜心亂如麻。
她和羅勇勤對視一眼,正要說什麼,腳底下忽然一陣巨大的震動。
她整個人倒在了牆上,恐慌地問:“怎麼回事?”
忽聽廣播和警報響起。
這廣播和警報並不陌生,剛登郵輪時,人人都被要求參加逃生演練,每間客艙都按人數備有救生衣,逃生路線也有規定,船員會幫助遊客分散,眾人就按著指定的門出去,在三樓甲板彙合,乘坐救生艇逃離。
隻是此刻,警報內容卻令人驚悚。
郵輪失火引起爆炸,廣播裡讓眾人迅速去集合點集合。
範麗娜和羅勇勤哪還顧得上照著逃生演練去穿救生衣,他們撒腿就要跑,卻聽萬坤叫住他們:“等等——”
***
範麗娜說不下去了。
“繼續。”佳寶命令。
範麗娜眼前一片陰影,緊張地視覺模糊了。
她究竟是說真話還是假話?到底能不能騙過這些人?
貪贓量刑不過幾年,可是……郵輪上發生的事呢?
“fire……”
這聲音突兀地出現在至關緊要的時刻,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尋找發聲來源。
“fire……”
站在餐廳附近的施開開,抓著嚴嚴的胳膊,激動地說:“嚴嚴說fire,他在說有火!”
老寒一怔,顧不上管攝像機,他幾步走到嚴嚴麵前,“嚴嚴,你說什麼?”
嚴嚴艱難地發聲:“fire……火……”
受訪席上的範麗娜和羅勇勤,臉上血色儘失。
林道行抓緊時機,給佳寶一個眼神,快,繼續!
佳寶回過神,看著範麗娜:“說!這已經是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範麗娜臉色灰敗,她啞聲開口:“萬坤叫住我們,把所有的酒都灑了,放了一把火。”
***
“等等——”萬坤攔下他們。
“乾什麼?趕緊跑啊!”羅勇勤著急忙慌。
萬坤來回走了幾步,忽然停在離樓梯口最近的那間房,把酒瓶狠狠砸下,又沿路灑酒水,一直灑到樓梯口:“還愣著乾什麼,把酒都給我澆上!”
“你要乾什麼?”範麗娜問。
“你說乾什麼!趁這時候,當然放把火!”
“你瘋了,這火能燒死誰啊!”羅勇勤低聲喊。
“能讓他們都逃不了!”萬坤陰狠地望著前方走廊,“剩下的,就聽天由命了,賭一把!”
範麗娜和羅勇勤心跳加速,也不知道誰是第二個動手的,他們全都賭上這一把了!
好幾瓶高度酒灑了個遍,十秒都不用,萬坤點著自己的打火機,扔進酒水中,怕火不夠,他還讓羅勇勤快點把打火機拿出來。
點上火,火苗迅速竄了上來,他們沒時間再管能燒多大,快速就從樓梯跑了出去。
***
客廳中,範麗娜說到這裡,又繼續說:“那就是幾瓶酒,幾瓶酒而已啊,我們當時都喝醉了,都不知道自己乾了什麼,隻是燒了樓梯口,沒燒他們!”
羅勇勤也緊張辯解:“真的跟我們無關,就算我們不放火,那郵輪也馬上爆炸了,他們的死真的跟我們無關啊,他們不是被燒死的啊!”
佳寶尚未從震驚中回神,但她的頭腦已在慣性分析,她魂不守舍地說:“既然你們覺得都跟自己無關,那你們為什麼一開始不說?”
羅勇勤:“縱火罪太大了,我們、我們……”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巨吼,嚇了所有人一跳。
“嚴嚴!”施開開驚慌失措。
“啊——”嚴嚴悲慟地喊,“火——”
佳寶和林道行猛地起身,朝嚴嚴跑去,“嚴嚴!”
嚴嚴渾身顫抖,一個字一個字從嗓子中撕裂著蹦出,“外國人,叫‘fire’,其他人,說,不能走,這邊!”
他的敘述太模糊,林道行無聲地叫老寒:穩住他。
他把電腦拿過來,讓嚴嚴打字。
嚴嚴視線模糊一片,雙手貼著鍵盤,不停地顫抖,根本打不出完整的句子,眾人就看著斷句、錯彆字,慢慢地在腦中,還原了當時的情景。
逃生的樓梯口著火了,疏散人群的外國船員喊著“fire”。
嚴嚴當時不知為什麼,恰好能聽見這麼幾句話。
他當時不到十歲,英語水平不行,可能就記住了“fire”一個英文單詞,後來他聽見有人說中文。
“火從這邊來的,不能往這走!”
廣播提示了起火和爆炸,所有逃生的人看見有火,不可能還往火裡衝,他們會猶豫遲疑,會另外擇路。
而第二次爆炸來得如此之快,他們再也沒有機會去做選擇。
更甚至,五樓、六樓,可能也失去了這個選擇的機會。
佳寶震驚地望著受訪席,她慢慢地朝他們三人走去。
“你們,耽誤了他們最佳的逃生時機。”她聲音乾澀,“你們本來,打得也是這個主意。”
範麗娜和羅勇勤,雙雙頹然地倒在了椅子上。
林道行握住佳寶手臂,佳寶?
眼眶裡的淚模糊了視線,佳寶沒讓眼淚掉出來。
萬坤臉色黑沉,額角也流下了兩滴汗,他咬牙切齒地瞪著範麗娜,幾不可聞地罵了聲:“蠢貨!”
佳寶沒有聽見他罵什麼,她隻是長久得盯著萬坤的臉看,忽然間,她狠狠甩開林道行,朝萬坤衝了過去,用儘所有力氣,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朱家三人也衝了過來,悲痛欲絕地喊著朱楠的名字,瘋了似的抽打著那三個人。
殷虹遠遠站著,目光失去了焦距,也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滿臉淚水。
林道行把攝像機關了,等了一會兒,他才走過去,從背後圈住佳寶,按住她的手臂,用氣聲在她耳邊說:好了,好了,佳寶!
佳寶雙手已經失去知覺,她仰頭看了林道行一眼,埋進他懷中,“林道行……”
林道行按著她的後腦勺,下巴貼著她的頭頂,無聲地給她安慰。
他眼睛火辣辣地疼,使勁眨了幾下,把眼淚全都逼了回去。
林道行有時也覺得自己冷血,比如這會兒,在他們尚處於悲痛和氣憤中時,他卻很快冷靜了下來。
他不知不覺地親了親佳寶的頭頂,然後扶住她雙肩,將她推出自己懷抱。
佳寶淚眼朦朧,視線茫然。
林道行抬起她下巴,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采訪還沒結束。
什麼?
林道行:真相還沒全部解開。
“還……”佳寶啞著嗓子,“還有什麼?”
林道行提醒:萬坤是真傀儡?還有,沈智清隻拿了十萬,還有六十萬的首付,這是哪裡來的錢?
佳寶抹掉眼淚,腦中亂七八糟,她沒辦法思考了。
林道行把她拉回采訪位,讓她坐好,他回去拿上筆記本電腦,提醒老寒繼續。
老寒用力一抹眼睛,大喊一聲:“繼續!”
哭聲喊聲漸漸消了下去,林道行把椅子搬到佳寶身邊,緊靠著她。
他在電腦上打出一行字,讓她替他發聲。
佳寶看完,她舔了一下嘴唇,做了一個深呼吸,端端正正地坐好。
老寒打開攝像機——
“萬坤,”佳寶帶著微微的顫音,說,“采訪繼續。”
萬坤三人臉上帶了青紫的痕跡,不知道馮佳寶和林道行還要問什麼。
“如果你所說屬實,你真是王樹江的傀儡,你為什麼連他也要害?”佳寶問。
萬坤沒回答。
林道行的視線落在了範麗娜和羅勇勤的臉上。
範麗娜已經把真相一絲不漏地說完了,她似乎認了命,情緒反而鎮定了不少。
她搖搖頭,回視林道行,語調低落地說:“我不知道萬坤剛才說的是真是假。”
她也信了萬坤剛才的說法,他們的背後主謀是王樹江。
從舷窗望出去,已能看見遙遠的海麵,霧已經消散的差不多了。
林道行看向萬坤,這人似乎死豬不怕開水燙。
他腦中回想剛才的全部采訪內容,同時分析萬坤這人。
他城府深,表明看似平和,實則極其爭強好勝,為人虛榮。
他無法確定萬坤是否是王樹江的傀儡,但有一點,他倒可以猜一猜——
佳寶看了眼林道行新打出來的內容,她並沒提出任何疑問,照著林道行的原話,她問萬坤:“你嫉妒林道行嗎?”
萬坤直視馮佳寶。
“你嫉妒他,他比你年輕英俊,主持也比你厲害,在電視台的風頭一定勝過了你。”
這話林道行沒打,他看了眼佳寶。
“你嫉妒他,所以從星海號事故後你回到了電視台,對他極儘打壓,你以前無法對他做什麼,因為你上頭還有主任和副主任壓著,他們對林道行很看好。後來你之所以能為所欲為,是因為主任死了,副主任也死了一個,你們整個廣電集團損失了一百五十多人,人手嚴重緊缺,這個時候,不提拔你,還能提拔誰?”
佳寶照著林道行的原話,盯著萬坤繼續說:“或者你想殺害王樹江、甚至封鎖整個四樓的動機,就是想讓他們全都死在那裡,你盼望著升職,盼望得望眼欲穿,盼望得滅絕了人性,是不是!”
萬坤冷笑,他咬著牙,不為所動,一個字都不打算說。
攝像機對著他,就算活著離開了,他也已經沒有活路可言,他何必讓這些人稱心如意。
他視線無意中掃過殷虹握著的手|槍,想到了什麼,他忽然改變主意。
“我能活著離開嗎?”他問。
佳寶蹙眉,林道行看向殷虹。
殷虹眼淚早已擦乾,她比朱家人冷靜地快。她沉默許久,才慢慢開口:“采訪順利結束,我不殺任何人,你們,交由法律審判。”
萬坤似乎放心了,他回答:“是,你們猜得沒錯。”
範麗娜和羅勇勤自以為很了解萬坤,聽見他的承認,他們依舊在心底倒抽口氣。
萬坤看著林道行,說:“你知不知道,在那之前,台裡打算升你?”
林道行點頭,他曾聽主任暗示過。
“你算什麼東西,你才來台裡幾年?”萬坤冷笑,“就因為你長了一張小白臉,所以他們不考慮資曆、不考慮實力,就要升你?!
主任和副主任住豪華陽台套房,而我住得是普通的陽台套房,他們有什麼資格住那裡?不過就是一個娶了個好老婆,一個走了狗屎運升職,他們有什麼真材實料?”
這才是真實的萬坤,林道行翹起腿,讓佳寶繼續問。
這人該有多心狠手辣,才會在危急關頭,仍不忘害人,仍嫉恨著擋路的絆腳石?
佳寶從未想過,這種惡人真會存在於現實世界。
佳寶鎮靜了一下,問:“你剛才說王樹江才是背後主謀,其實你隻是想拉個死人出來,給自己減罪?”
“是。”萬坤承認。
範麗娜和羅勇勤萬萬沒想到,萬坤的心思居然如此深不可測。
佳寶這次沒再需要林道行提醒,她問:“還有一件事,希望你如實告知。你們隻參與了那一次非法牟利的新聞嗎?”
範麗娜和羅勇勤愣了愣。
林道行側目,把剛打出來的那行字刪除:問是否隻做了一次非法牟利。
“沈智清房子首付七十萬,強|奸|案新聞他隻分到了十萬,另外六十萬,他是哪裡來的?”佳寶問。
萬坤歎息,他閉上眼睛,說:“對,不止一次。”
羅勇勤力氣儘失,沒想到最扛不住的人竟然是萬坤。
佳寶問:“你們還做過什麼?”
萬坤:“在那之前,我們還隱瞞了一件建築工地的新聞,從開發商那裡,拿到了一筆錢。”
佳寶:“還有嗎?”
萬坤:“沒了,就那一次,我們嘗到了甜頭,後來才做了強|奸|案的新聞。”
佳寶看向林道行。
林道行垂眸想了想,朝佳寶點了下頭。
佳寶最後又問了一句:“強|奸|案究竟是不是冤案?”
萬坤搖頭:“不是冤案,是真案。”
真相是如此的醜陋,因為貪婪,他們製造冤假錯案,因為貪婪,他們堵絕了郵輪上眾人的逃生道路。
他們當做沒事發生,瀟瀟灑灑過了五年,如今,在這艘位於太平洋的遊艇上,他們終於接受了這場審判。
問題全部結束。
老寒看向殷虹,殷虹閉了下眼。
采訪告終,攝像機關閉。
濃霧已被海風驅散,船艙裡安靜了一瞬。
“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最先開口的是秦霜,她緊緊貼著男友傑克,忐忑地望著眾人。
老寒放下攝像機,他掛心著嚴嚴,轉頭找嚴嚴。
施開開正摟著嚴嚴的肩膀,見老寒看過來,她搖搖頭。
嚴嚴已經平靜了不少。
朱老先生夫婦打擊太大,朱筱尤一直給二老撫胸。
林道行離開座位,問殷虹:“殷女士?”
殷虹深深地呼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一聲呼喊——
“啊——”
林道行猛回頭,“佳寶!”
佳寶痛苦地仰著頭,她的脖頸被萬坤掐在手裡。
萬坤拿佳寶擋在身前,大聲命令羅勇勤和範麗娜:“毀了攝像機內存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