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一個人,對他毫不設防。
現在有了。
那個人是純白的。
隻要他輕輕塗抹,讓他知曉被背叛的滋味,那個人就會一樣成為灰色的,或者,在灰色之前死去。
埋葬掉那一抹刺眼的白色,讓世界重歸灰暗,他就不會再被白色吸引,這樣不好嗎?
但為什麼,他渴望著擁抱純白的人?
渴望到,願意付出一切。
NPC恨鐵不成鋼地問道:“你這個傻帽就沒想過,我為什麼要纏著你不放,為什麼你的計劃一直失敗,為什麼你屢屢遭遇追殺,為什麼每次我都能及時趕到救下你?你真的一點都沒有想過嗎?”
為什麼不防備我?
為什麼不懷疑我?
為什麼不利用我?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看著處刑人痛苦的表情,NPC恨不得把這個天真的傻帽拎到樓頂的圍欄邊讓他好好清醒一下,為什麼早早地就把自己的任務告訴他,從要殺誰,到任務截止日期,到每一步的計劃,他坦白得讓人瞠目結舌。
為什麼要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他?
為什麼要讓他知道,如果他完成不了任務,就會死?
他還想問自己,為什麼不殺了處刑人呢?
“我以為,這一切是因為你喜歡我。”處刑人從乾澀的喉嚨裡擠出了這句話,聲音裡有隱隱的哭腔。
在這最後的關頭,處刑人感覺到的不是被欺騙的憤怒,而是深深的懷疑:
他說的喜歡我,是真的嗎?或者,那隻是狡猾的NPC接近他、玩弄他的手段而已。
天真的傻帽想不明白,他也不敢想明白。
NPC突然大笑了起來,這是處刑人從未聽過的蒼涼笑聲。眼前的這個男人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他也不應該這麼狼狽。他應該在浮華喧囂的塵世中,放浪形骸地遊戲人生,做一個沒心沒肺的快樂人,用他的狡猾操縱著所有人,把一個天真的傻帽戲耍得暈頭轉向,最後冷酷地將真相抖露出來,給他致命的一槍再瀟灑離去。
可他卻好像被這句話擊垮,弄得自己潰不成軍。
在一陣歇斯底裡的笑聲後,NPC抬起頭,通紅的眼底是一敗塗地的淚光:“對,我喜歡你。”
“所以,殺了我吧。”
在處刑人難以置信的眼神中,NPC丟下了煙頭,逼近他、摟住他、給了他一個充斥著煙草味的熱吻,痛苦、憤恨、歇斯底裡:“殺了我,活下去。不要忘記這份愧疚,我會永遠活在你的心裡。”
NPC把槍柄塞進了處刑人的手裡,槍頭對準自己的心臟。
他微笑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處刑人,好像要用這最後的一眼,將他刻在自己滾燙的靈魂上,從此無論他輾轉多少次輪回,他都要死死記得這個傻帽。
他幫他扣下了扳機。
一聲槍響,處刑人唇邊的煙草味還未散儘,任務完成的提示已經響起。
——在那在危險的懸崖邊,NPC放開了處刑人的手,獨自跳了下去。
——冰冷的愛河沒過了他的屍體,他火熱的胸膛被自己親手剖開,那顆為愛而死的心,終於不再跳動。
——他選擇死在愛河中,一個人。
活下來的處刑人卻病了,罪惡感逼得他發瘋,每一個渾渾噩噩的夜晚裡,他總是夢見NPC,也夢見自己。他站在朋友的狡猾位置上,卻享受了愛人的至高禮遇。
也許愧疚,也許是愧疚之外無以言表的複雜感情,在他的身上誕生了第二人格,那個新的人格恰好和那個NPC一模一樣。
他真的以另一種方式,永遠活在了處刑人的心裡。
至於這個人格究竟是他在愧疚中誕生的虛妄幻想,還是昔日副本中愛過他的NPC的死而複生,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以另一種方式永遠在一起了——他們成為了一對圍繞著彼此運行的雙子星。
“其實,你還是喜歡主人格,對吧?”齊樂人問道。
雙子星高深莫測地笑了笑,笑容超然,他開玩笑似的說道:“不好意思,我是個肉食派。要是艸不到,愛會消失的。”
齊樂人反問道:“真心話?”
雙子星沉默了半晌,突然灑脫地笑道:“現在這樣是最好的距離。我活在他的身上,用他的身體喝喝花酒約約炮,再來點騷話擠兌他,他每天氣得跳腳,但這會讓他好受很多。我越是肆無忌憚,他越不會覺得愧對於我。總有一天,當他彌補完了殺掉我的罪惡感之後,他就真的被治好了,到那時候,我這個蹩腳的醫生也可以真正死去了。”
因為我愛你,所以我要為你而死,我要永遠活在你的心裡,即使你不愛我。
這樣強烈到扭曲的執念,到最後卻抹平了戾氣——
因為我愛你,所以我短暫地寄居在你的心裡,我會在治好你之後悄悄離開,因為你不愛我。
但是我愛你。
可“我”又是誰呢?
“我”是愛過你的那個他嗎?
抑或,“我”隻是你對他的愧疚與思念?
這是一個人的愛情,兩個人的過去,三個人的糾纏不清。
“我”應該在乎嗎?
不,“我”不在乎。
因為在你眼中,“我”就是他。
而他永遠愛你。
所以,我也永遠愛你。
“好了,老大,我的事情就說到這裡吧。這些話就不要讓他知道了。”雙子星說道。
“你們現在不是能互相對話了嗎?他沒聽到?”齊樂人問。
雙子星狡猾地眨了眨眼睛:“當然沒有。我可從來都是先把他哄睡了再去泡吧的。他這個人很好騙的,是個漂亮傻帽,當年我可是三言兩語就騙得他把攸關生死的任務坦白了。”
在齊樂人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神中,本該一生一世做個沒心沒肺的浪蕩快樂人的他,粲然一笑,那是癡纏於紅塵愛恨之中,卻無怨無悔的笑容:
“但是,傻帽總是能輕易騙走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