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爭流揭開了少年的衣服,大致查看了一下對方的傷情。
“狼”傷得不輕,他手臂、大腿乃至胸前都橫著深深的刀傷,其中胸前那道最為凶險,兩側皮肉已經血淋淋地向外翻卷開來,隱隱露出胸口的森森白骨。
他正發著燒,額頭熱得燙手,偏偏手腳冰涼,一摸就知道失血過多。
由於身處潮濕肮臟的牢房,傷口又沒有得到過良好的處理,這人胸口那道翻卷的刀傷不但已經散發出異味,甚至還隱隱地流膿**。
他現在傷口已經感染,胸前的傷口又橫過雙肺,假如因此引發敗血症的話,這個少年大概活不過一周。
葉爭流思忖了一下,從自己懷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油紙包。
油紙包裡裝著一小堆雪白的粉末,不是藥,是精鹽。
她身上也有上好的白藥,逃跑之前特意分做幾包,藏在身上各處,沒和金銀細軟一同放置。
應鸞星把意欲逃跑的她按在當場的時候,用劍鞘從她懷裡勾出了包袱,卻沒讓人搜她的身。
傷藥這種東西,在如今這種地方,有多少都不嫌多,葉爭流還不至於大方到給對方使用。
但給這少年割去腐肌、用有消毒作用的鹽水衝洗傷口、再拿乾淨布料包紮一番,她還做得來。
這一套流程,葉爭流早在之前照顧應鸞星時,就已經做熟了。
屋裡也有水桶和盛水的陶碗。葉爭流檢查了一下,感覺水質還算乾淨。
她之所以遲遲不動手給眼前人處理傷口,是在考慮另一件事。
——這個“狼”的免疫力到底有多強?
她在應鸞星身上見識過本地人的毅力和愈合能力。
葉爭流撿到應鸞星的時候,看他一身是血,還以為這人活不成了。等後來親手給應鸞星處理了傷口,又覺得他至少會瘸個一年半載。
結果還不到兩個月,應鸞星就已經活蹦亂跳。傷筋動骨一百天這種話,放到他身上簡直和放屁一樣,聽聽就算。
兩個月後葉爭流挑著密林小道跑路,應鸞星居然也一路分枝拂柳地追趕上來。
他身影如遊龍般徑直穿過葉爭流灑出的一把石灰粉,由上而下,隔著劍鞘把葉爭流直接戳倒在地,一串動作連貫至極,出手乾練乾脆,簡直輕鬆得如同遊戲。
要是眼前這個少年的恢複力和應鸞星一樣變態,據葉爭流保守估計,雖然自己現在不用和一群男人一起住,但等少年醒來養傷,自己也不會活過一個半月。
所以呢……其實還有一種比較妥帖的處理方法,隻是葉爭流猶豫著是否要用。
牢房裡現在正有一把劍,“狼”如今又昏迷不醒,任她施為。
葉爭流完全可以趁此機會,在此人的手腳筋上各切一道,隻需四下,就能剝奪此人的動手能力。
創口不長,所以不會致命,但卻足以讓人失去威脅到葉爭流安全的資格。
假如讓此地獄卒聽見這少年手腳俱廢,多半會把人直接帶走當花肥處理。所以哪怕是為了他自己能多活幾天,這人應該也會裝出一副養傷的樣子,不會把真實傷勢往外說。
而且,為了防止此人魚死網破,葉爭流也不必把他的手腳筋全部割斷,可以給他留著一丁點連接的肌腱。
人類手腕腳腕上的肌腱是相當粗壯堅韌的,隻要不下死力氣,隨手簡單地切上一下,很難直接把手腳筋挑斷,實施起來並無困難。
切斷大半的肌腱能讓這人忍痛保持行動,卻也能讓他因為顧忌自己的狀況,防止他的肌腱徹底崩斷,故而打消進行某些不健康的劇烈運動的念頭——比如說屠殺室友之類的。
等這人的肌腱情況好轉,那至少兩三個月都過去了。
兩個月時間,夠葉爭流適應穿越的生活、夠葉爭流救下一個應鸞星,當然也夠她了解此地的情況,掌握自己和這位“室友”之間的洗牌主導權。
這不算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但至少損人利己,後遺症小。
但是……
思忖之間,“狼”的兵器已經握在了葉爭流手裡。細劍是由精鋼打造,劍身極窄極韌,雙鋒開得雪亮,是一把難得的利器。
這把劍殺人時利落,切割血肉時一定也相當順手。
所以……葉爭流為何還不動手?
葉爭流苦笑一聲,目光不自覺地掃過少年的麵孔,停在他挺峻的鼻梁上。
地上昏迷不醒的這人骨相鋒利,即使如今陷在昏迷之中,雙眼緊閉,嘴角深抿,氣質裡仍舊透出一股不容忽視的危險之意。
然而細看之下,卻能看出這少年的五官尚且青澀,兩頰上甚至隱隱能見嬰兒肥的影子。
他絕不會超過十五歲,也許隻有十四。
他還隻是個少年人。
在這種生如浮萍的亂世之中,年紀其實不代表什麼。
葉爭流見過十二歲的“丐幫頭頭”毫無顧忌地把六歲孩子打折雙腿,丟到街上乞討;也見過隻到她胸口高的女童捧著一塊沾著肉絲的人骨細細地啃。泥球一樣的稚兒們觀察著每個過路人,目光裡閃爍著不祥的食欲。
……可他們確實隻是孩子。
就像是葉爭流眼前的這個少年,他眉眼裡甚至還藏有稚嫩的影子,然而身上大大小小、已經愈合的疤痕至少也有上百道,還未痊愈的血痕和刀傷,亦是遍布全身。
倘若不是亂世,本不至於如此。
這些孩子們不知道他們本該過著怎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