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三娘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顯然是吃玄聖砂也認了,隻是不想再提此事。
她把手上的賬冊恭恭敬敬地遞給解鳳惜,又道:“城主,近來在港口的大船裡,常有販賣卡者奴隸的商人進出。我已經命人多加人手,細篩碼頭,以免發生意外情況。”
解鳳惜煙槍一揮,便有一道雲煙枝枝蔓蔓地升起,近乎妖嬈地托住了那本賬冊,再曲曲折折地傳回解鳳惜眼前。
他手下壓著藍皮的賬簿,卻並不翻看,隻是幽幽地吐出一股煙氣,水澤裡滲著森寒。
“多了多少?”
黃三娘肅容道:“比起往日來,卡者奴隸的數目足足多了四成半。城主,我審閱賬目時發現,這三個月來,碼頭裡多運黑豆、小黍,菰米和佘下麥的調運卻幾乎斷絕。隻怕除了慶國和南平外,還有其他勢力也卷入爭鬥之中了。”
菰米是南平的特產。然而南平和慶國已經開戰三年有餘,國中征丁重稅,以至於十室九空,去年更是因為強征民壯誤了農時。
而佘下麥則是梁國的土儀。梁國背倚鬆江,從鬆江入海,大概要兩個月的航程。往往春冰一化,梁國的大船就會起航。每年到了這個季度,運糧船裡十船總有五六船是佘下麥,然而今年卻隻有一兩船的佘下麥,這實在讓人疑心梁國的動向。
解鳳惜半闔著眼睛,緩緩道:“我知曉了。”
自古以來,海運都是掙錢的好法子。滄海城背靠碧海,每年單是碼頭上的稅收,就足夠躺著吃上三年。
在這片大陸之上,大大小小的國度森立,每過一道城池,就要收一重關稅。倘若商隊進了某國,那要交的錢更不得了。所以舉凡有些本事,商家都喜歡走水運的路子。
這樣一來,便可免去一路上的層層盤剝,隻需打點當地槽幫,並且在碼頭停靠的時候交稅即可,不知省了多少的銀錢。
所以,隻要沒人腦抽禁止海運,靠海的城市占據地利之便,天然就是個摟錢的耙子。葉爭流在滄海城裡感受到的寧靜祥和,也和此地的富饒不無關係。
黃三娘不但打起算盤來是一把好手,就連盯著港口進出的眼神,亦是不逞多讓。
葉爭流在一旁細細地聽了一會兒便明白過來:原來黃三娘一手掐著港口的貨物進出,把貨物的變化和曆年對比,再倒推航船時間,許多情報便自動地跳上了案牘,
黃三娘對解鳳惜做了一個短暫的彙報,在這期間,葉爭流注意到,黃三娘一直都稱解鳳惜為“城主”,而非“師父”。
她對葉爭流的好感值在一番心理波動後,終於穩定下來。
葉爭流把黃三娘加進公會,這一回,她沒有再因為好感度不夠的原因自行彈出。
在離去之前,黃三娘笑吟吟地勸告了葉爭流一句:“為了我這病,師妹實在費心了。下回倘若再有這樣的任務,師妹就不必再找玄聖砂了。”
……不知是不是葉爭流的錯覺,她竟然生生地從黃三娘熱情洋溢的腔調裡,硬生生地聽出了幾分苦逼的味道。
在知道玄聖砂的真實身份後,就是黃三娘不說,葉爭流也不打算再去找了==
黃三娘走後,解鳳惜懶洋洋地撥弄了兩下葉爭流拿過來送禮的孔雀尾羽,像是被提醒了一般。
“先前說好了給你一件金剛孔雀彩翎氅,是不是?”
葉爭流非常端正地坐著,表情十分正直,寫滿了“啊,還有這事兒?”。就好像她特意挑了兩根孔雀尾巴毛來,不是為了極限一換一地薅鳳凰毛一般。
解鳳惜把葉爭流的做派看進眼裡,頓時哼笑一聲。
“裝瘋賣傻倒是一把好手。你是不是還沒在城裡當什麼差務?我看不如把你分給三娘,讓你去替她討賬得了。”
隨手把那兩根孔雀翎羽插進花瓶,解鳳惜示意侍女去把匣子捧來。
“那件氅衣是照我的身量做的,你穿的話,隻怕還不等邁步呢,自己就先絆一跤。前幾天我讓工匠拿下去煉化,重新改了,你倒可以試試。”
說話的時候,解鳳惜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葉爭流的頭頂肩頭流連一番,隻差沒赤.裸裸地嘲笑她長得矮。
關於這個……葉爭流也實在沒法子。
前十幾年的營養沒跟上,她現在能有這個身高就不錯了。
倒是解鳳惜,他一天到晚像是沒骨頭似的,葉爭流每回見到他,不是歪著就是靠著,不是倚著就是躺著,真是白瞎他那個一米八的大高個兒。
這便宜師父就像是一捧雲,一攏煙一樣,雲煙不能被規矩地捏出個形狀,解鳳惜也不被世俗的規矩和眼光束縛,他做起人來,就隻圖自己舒服。
要是公會任務裡有那種“每天躺夠十二小時”、“每天裝逼裝足八個時辰”、“保持騷包氣場一整天”之類的任務,葉爭流保準把解鳳惜加進公會了。隻可惜沒有。
這也是為什麼葉爭流不把解鳳惜邀請進未名公會的原因——公會一共隻有十個名額,請解鳳惜進來能乾嘛?為了每天多一個人做吃飯任務嗎?
腹誹之間,侍女已經捧回了改好的孔雀披風。
葉爭流定睛一看,隻覺這披風流光溢彩,光華鑒人,侍女剛把衣服抖開,富有光澤的織羽便在燈火下灩灩生光,幾乎照亮了整間大堂。
解鳳惜活得講究,身上穿的衣服便也挑剔。匠人當初製衣的時候,精心挑選了千根金剛孔雀的尾羽,根根順滑潤澤,沒有一絲雜毛。再用特殊的藥水處理過,那藥水價比黃金,能令這一襲孔雀袍子即使放上十年百年也不褪色。
那上千根孔雀尾翎製成衣服,翎羽尾梢的彩色斑紋氣勢恢宏地鋪陳開來,便如同在衣物上點綴了上千隻華美的眼睛,帶上了一種奇幻而驚人的美。
倘若卡主身懷幻術類卡牌,配合著這件披風玄秘的氣質,以及上麵重重疊疊的閃爍“眼睛”,簡直是營造氣氛、暫存技能的不二之選。
解鳳惜覺得,把它送葉爭流挺合適。
雖然這小徒弟沒有幻術卡牌,但是她會裝神弄鬼啊。
兩個婢女輕手輕腳,服侍著葉爭流把披風穿上。這件披風是由大氅改成,即使照著葉爭流的身量改了,做工上依舊露出幾分英氣。配合上葉爭流眉目中隱隱閃爍的銳意,正是相得益彰。
“把你帶上船的那一天,白露說你受了外傷。”
解鳳惜垂下眼睛,漫然而笑。他輕輕地打了個手勢,一旁的侍女就會意地拿起了托盤裡的匕首。
葉爭流正對著一麵等身的銅鏡,在侍女抄起那把匕首的時候,葉爭流的餘光正好看到她的動作。
刹那之間,無數次和殺魂過招所培養出來的戰鬥本能,讓葉爭流下意識地仰身閃過侍女的一擊。
匕首鋒利的冷刃被葉爭流躲過,那一下堪堪擦著葉爭流的後腰。葉爭流猛然後撤了三步,手掌無聲地按在了腰間的長劍上。
侍女刺殺不中,立刻矮身跪下,把匕首用雙手高高地舉起,端給葉爭流。其動作之流暢、姿態之順滑,仿佛剛剛刺空的人不是她一樣。
葉爭流:“……”
這無辜的態度怎麼該死的眼熟,就好像……好像在一刻鐘前,她自己也用過一樣。
這感覺好微妙啊。
看了看跪坐於地,一臉鎮定的侍女,葉爭流真想告訴她——你知道嗎,東漢末年那會兒,曹操也是這麼跟董卓獻刀的。
解鳳惜津津有味地看足了一場好戲,才示意葉爭流拿起匕首:“不讓她來,你自己試。”
領會到他的意思,葉爭流拿起那柄匕首。
金剛孔雀的翎羽刀槍不入,葉爭流是親身體味過的。即使這匕首的匕刃打磨得極為鋒利,吹毛立斷,葉爭流也不覺得它能砍斷這件披風的一根毫毛。
她抄起匕首,對著衣角輕輕一劃。
在接觸到衣料的同時,匕首的側刃上,突然呼啦一聲冒起了一小叢火苗。
那火苗在碰到披風的瞬間,就像遇到冷水一樣,熄滅得無聲無息。
葉爭流覺得奇異,索性又試了兩次,結果始終如一。蓬勃的火焰隻要一碰上孔雀披風的衣料,便瞬間熄滅下來。
葉爭流大感興趣,立刻把披風的材料握在手裡揉了揉。
處理過的孔雀翎不會再鋒利到能夠劃傷人手,卻兼具了水火不侵的功能,簡直像是在身上穿了一件透氣的滅火毯。
難怪當時馬登元一聽解鳳惜要拿這衣服出來當彩頭,連眼睛都亮了。這披風是一件脫凡級彆的靈器,想必難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