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頓片刻,他又吩咐親兵:“軍營規定,士卒一律寅時起,戌時歇。戌時以後,禁交談,禁燭火。你且看好,倘若他們自律守時便罷,若是逾時或是違反規定,所有人壓下去抽十鞭子。”
見親兵肅然領命,向烽停頓片刻,又補充道:“還有,稍後讓秦西園過來見我。”
秦西園,就是葉爭流所在那隻小隊的隊長名字。
向烽又朝那支隊伍圍出來的圓心裡望了望:那道細伶伶的身影仍背對著他。篝火勾勒出少女柔和的剪影,她在軍營之中格格不入,在氣質上,卻仿佛與那支隊伍已經渾然一體。
今天是……第六天。
向烽腳下不經意般的一頓,下一刻便轉身離開。
李將軍鬆了口氣,甩掉手心裡替那隊毛頭小子捏的一把汗,急忙跟在主將身後離開。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時氣氛有些怪異,因此隻好斟酌著說話找補。
“畢竟還不成丁,年輕人也就欠點考慮。但末將方才仔細聽過他們唱的那歌,似乎也不是什麼靡靡之流,更像是民間號子,雖然不嚴肅些,倒也……”
他這一番話,一邊是通過向烽的處理,自覺揣摩到了向烽的心意,故而順風說話,另一邊,也是在隱隱地替那支隊伍開脫。
——畢竟是將軍帳下的兵,要是就這麼罰了,也太折將軍的麵子。
李將軍自是一片好意。
然而,等他日後回想起這一節時,便痛悔地反省道:他實在不應該說話的。
畢竟,他今日的運氣已經經過數次驗證。
每每他不開口還好,可一旦張了嘴,事情就會發生出乎意料的轉折。
比如說,這一刻。
背後的歌聲收尾,不等李將軍鬆一口氣,士卒們興奮的攛掇聲就透過夜色飄來。
“葉爭流,你再來個那個!男的女的的那個!”
“對,就那個劉大哥劉大哥的那個!”
“是是,還是那個有意思!”
李將軍:“……”
李將軍眼前一黑,幾乎背過氣去。向烽就站在他一步之遙的位置,然而他竟然不敢抬起臉來,去看主將現在的神色。
哎呀,他就說嘛,半大小夥子像是乾柴,一擦就著。什麼“男人女人”,什麼“劉大哥”不“劉大哥”。就算營裡的那位姑娘是城主的高足,當著向將軍的麵,她也太敢了啊!
葉爭流推不過這群士兵的盛意,隻得清了清嗓子:“那我開始了?”
“來來來!”
葉爭流便沉下嗓音,張嘴就是一口河南梆子味兒:“劉大哥講話——”
眾士卒齊齊接道:“理太偏!”
葉爭流續道:“誰說女子——”
眾士卒緊接上:“享清閒!”
“男子打仗到邊關,女子紡織在家園。白天去種地——”
“——夜晚來紡棉*!”
李將軍:“……”
向烽:“……”
李將軍沒想到,“男子女子”和“劉大哥”原來是這麼個有意思法。
葉爭流還在和人一句句接唱著“為國殺敵代代出英賢”,李將軍卻一句也聽不進去了。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隻感覺此時的心情絕處逢生一般。
“那個,將軍……這,這回還讓唱嗎?”
向烽:“……”
向烽沒有回答,他隻是無儘幽幽、幽幽地看了李將軍一眼。
這一次,儘管李將軍的頂頭上司是向烽,但他未來十年的前程,大概還是眼見著沒有了吧。
……
當天晚上,葉爭流睡覺之前,忽然有人敲響了她的房門。
她打開門一看,隻見一個親兵站在門外,手裡捧著兩副簇新的沙袋:“葉姑娘,這是我們將軍贈給您的,他讓您明天訓練的時候把這個戴上。”
葉爭流:“……”
葉爭流不敢相信命運竟然會這樣殘酷地對待她。她顫抖著聲音,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期冀地問道:“是讓我用這副換掉上一副嗎?”
親兵的神色很是為難:“這個,將軍的意思是,您除了戴之前那副以外,也彆忘了把這副加上。”
葉爭流:“……”
葉爭流眼中飽含淚水。她輕聲對親兵說道:“替我轉告大師兄,就說我懂得了,將軍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必然比我厲害百倍千倍。”
親兵猶豫地看了葉爭流一眼,還是點頭同意了。
向烽就住在葉爭流隔壁,因而親兵一時片刻便得以回轉:“葉姑娘,將軍是這樣說的——‘拍馬屁也沒用’,您必須戴著沙袋練。”
葉爭流聞言,隻是溫溫柔柔地笑著。她單手扶著門框,臉色微白,身子又細條條的,整個人如扶風弱柳一般。
親兵心裡剛剛升起幾分憐惜,便聽到一種奇怪的、嘎吱嘎吱的細碎聲響。他甫一抬頭,便驚恐地發現:葉爭流手指底下的門框,此時正逐漸變歪。
親兵:“……”
葉爭流失望道:“師兄實在是誤解了我的意思。”
她當然不是想讓向烽看在兩句好話的份上,就良心發現,替她減負。
她隻是覺得——向烽做事如此之狗,倘若不是比她厲害一百倍,想必根本無法平安活到這麼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