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不遠處,一個跪坐於地,上半身無力趴伏在路上的女人,正好擋住應鸞星的去路。
耳聽著著應鸞星的腳步正清晰的一步步靠近,這女人四肢抽搐般掙紮了以下,卻仍撐不起渾身上下如同豆腐一般軟綿綿的骨頭。
女人的身影映入應鸞星默然無波的瞳心,又幾乎空若無物地從中穿透。
冥路殿主的目光,寒冷得像是經曆過整整三個冬季的湖心冰。他看著眼前的女人,就仿佛她隻是一棵草木,或者一塊石頭。
倘若旁邊還有第三人圍觀,那人一定能脫口斷定:應鸞星連腳步也不會停留,隻會整個地踩在女人身上踏過去。
哪怕這一腳落下,會踏碎女人的臟腑,亦或踩斷她的骨頭。
腳步聲越來越近,女人終於奄奄地抬起了頭。
在看清應鸞星冷酷而削練的麵部線條之際,她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但最後,這女人仍然眼含希望,翕動嘴唇,以目光表達了所有期冀,喉嚨裡隻吐出一句無聲的懇求。
“……”
應鸞星對她視若無睹。
像是這種攔路之輩,說不準便在私下裡隱藏了什麼埋伏。
若在往常,應鸞星想必會動動手指,放出一隻蠱蟲。
他前行的腳步上,不必留有預料之外的活口。
然而,對於麵前的這個女人,應鸞星甚至連殺人都提不起興致。
連應鸞星自己也沒注意到的一點就是:這女人無論容貌、氣質,打扮、還是那股呆滯麻木的求生之氣……方方麵麵,都恰好長成最令他敗興的模樣。
女人長得並不不醜陋,甚至有一點漂亮,但那漂亮僅僅浮於表麵,像是一碗火候未足的夾生粥,香得淺薄而庸碌。
她那麼衰弱可憐,卻不是孱弱的羔羊,因為羔羊至少可用以祭祀;她已經奄奄一息,仍不像被踩倒在地的野草,因為野草最起碼生命力頑強。
這女人令應鸞星討厭,她長得像個廢物。
蚊子也令人討厭,但人在見到蚊子的同時,便會警醒地去抓它的翅膀。
她連一隻蚊子都不如。
蚊子尚配讓應鸞星動手,然而眼前的女人不配。
應鸞星並未發覺,他對這女人的厭惡恰到好處。女人渾身上下透露出的那股勁兒,讓他不想再多看一眼,隻是嫌惡地皺緊了眉頭。
女人又張開了乾裂的嘴唇。
她小聲說話,像是懦夫刻意壓低了嗓子,唯唯諾諾地請求道:“彆對我動手。”
應鸞星下意識地發出一聲冷嗤,既覺得女人的要求十分可笑——她也配死在自己的手上嗎?又深深以為這個請求極有道理——她確實不配死在自己的手上。
應鸞星言簡意賅地同意了這個請求:“滾。”
在冥路殿主一生那幾近於無的仁慈裡,滾就代表活著。
女人緩緩哈出一口長氣,像是要吐儘肺腑裡凝結的霜意和血味兒。她艱難地扯動著自己的手腳翻動了一下,動作太慢,應鸞星短暫地考慮著要不要用腳幫她一把。
……很有趣的是,他依舊沒想過要殺這個女人。
這次不是因為厭惡,而是覺得女人先前那句“彆對我動手”非常的有道理。
應鸞星是個□□湖了,他將她手臂脖頸上蛇紋般的斑淤儘收眼底,便知對方必然是受了什麼暗算。
下一秒鐘,這受過暗算的女人“嗝”了一聲,猛地翻了個白眼。
應鸞星條件反射性地一愣,心想這可不能怨他,隻算這女人命不好,因為此次他確實並未打算殺人——等等,不對勁!
刹那之間,隻見一抹鳳凰尾羽般曳麗的金紅光芒,拖著碎光般的霽虹衝懷而出。
當劍光離鞘的一刻,無論是鋒薄銳利的煙鳳翎,還是那隻持握著煙鳳翎的手,亦或是煙鳳翎之後的女人,她們全都華美如同滿堂鮮花灼灼怒放,至美而至香。
女人一掃先前的積疲乏弱,目光炯炯,堅定得一往無前。
以此同時,她的身影逆光而起,金色的日輪將光芒撲在她的背上,隱隱照出一層層花海般絢麗的光暈。
正所謂是,滿堂花醉三千客……!
應鸞星的直覺比其餘感覺更快一步,早在破空風聲之前,他身經百戰打磨出的“感意”,便搶先嗅到了鐵鏽與火焰的危險氣息。
幾乎隻在女人拔劍而起的同一秒裡,應鸞星猛退一步,疾身直撤。
令應鸞星驚疑不定的是,即使在這種緊要關頭,先前那種不想動手的感覺,依舊如附骨之疽一般,死死地黏著在他的思想裡,讓他回手抽刀的動作生生慢了一拍。
一步慢,處處慢。
那簇擁著女人的花海迎風漫長,像晨曦時分的陽光,像雪白的浪,像透明的泡沫,像冬日裡的火光,像大團大團溫暖的雲朵……像是世上一切承載著愛與美的東西。
花海幻境鋪天蓋地,洶洶而來,一瞬間幾乎帶著馥鬱的香氣,將柔軟的花瓣撲在應鸞星的臉上。
能夠滿堂三千賓客醉去的花海,連侵.占竟然也這般的不動聲色而溫柔。
若是此時站在劍下的不是應鸞星,而是其他什麼人,想必便順著心裡的那股溫柔之意在虹光裡醉去,必定不忍心對著這宛如藝術的劍光動一下指頭。
然而,應鸞星的心裡沒有愛。
至於他的眼底,也從沒有一刻,曾在真正意義上容下過美麗。
他不懂愛也不懂美,所以這花開花謝的絢麗花海,對他而言便隻是需要破壞的東西而已。
拔出的刀鋒不對準眼前的女人,隻衝著這些煩人的花兒。心裡默念著這個想法,用它壓過潛意識裡的承諾,應鸞星終於揮出了刀。
盛放的百花在刀氣之下粉銷紅碎,零落成泥,化作片片殘瓣枯枝,應鸞星心裡方覺快意。
那控製著他的古怪感受終於沒了蹤影,嘴角暴怒般凝結出一抹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