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麵笑著,一麵把那沉重的鐵算盤放回了桌上。
這把算盤實在太重了,它壓得黃三娘袖子裡的手,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輕輕地發著抖。
……
解鳳惜曾經說過,隻要葉爭流將鳳凰令給黃三娘和向烽看了,這兩人便知端的。
如今來看,鳳凰令的顏色或許就是他們間約定的暗號。
當著屋裡其餘人的麵,葉爭流也不好安慰黃三娘。她隻得語氣輕鬆道:
“我這一路上,蒙師父教導良多,可謂受益匪淺。不止卡牌、劍法還有騎術,師父甚至還傳我數衍之理,由一推百,十分了得。他讓我回來以後,等有時間可以來師姐這裡請教。”
黃三娘有點驚訝:“葉師妹年紀輕輕,沒想到在數算上已經有這般本事。好啊,隻要師妹這打算盤的功夫當真到家,那三娘必然掃榻相迎。”
兩個女人四目相對,很有默契地各自笑了一笑。
隻是她們兩個之間,一個人的笑容中已有下定決心的了然,另一個人的笑意裡,卻隻帶著暗含憔悴的苦澀。
解鳳惜哪裡教過葉爭流什麼數衍之理。
所謂的“由一推百”和“十分了得”,是葉爭流在告訴黃三娘,她有著以一敵百的本事。等一會兒那首領把人領來,她就要直接動手了。
方才她留著首領不殺,是為了解城主府之圍。
再等一會兒那首領把地牢裡的弟子們都放了,而且還要帶著手下們退出城主府……他們既然連人頭都給葉爭流集中好了,那她焉有不動手的道理。
不然難道還真把這些人都放出滄海城去?
那豈不是在給城外的向烽增加負擔。
而黃三娘的回答則是在告訴葉爭流:她雖訝異一個多月不見,葉爭流怎麼突然有了這般本事,但隻要葉爭流有足夠的把握,那她就動手吧。
兩個人一來一往地扯了一會兒閒篇,四盞茶的時間便眨眼過去。
黃三娘雖然號稱給首領留足了百分之二十的冗餘,但是架不住此時天黑,首領對城主府又不熟路。等他氣喘籲籲地帶一眾歪歪倒倒的師門弟子進到賬房院子裡時,黃三娘已經準備開始剁手指頭了。
“手下留手!”
首領急匆匆地一聲大喝。
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他在挽救什麼留守兒童。
黃三娘停了動作,緩緩點頭:“好,這是第一個條件,算你們履約。下一個呢?”
葉爭流並未出聲,儘管此刻沒人會忽視她——她畢竟拿著馬登元這種重量級笨蛋武器——但她也不再給自己增添存在感。
首領沉聲道:“撤退簡單,可我等出了城,你們要怎麼把少主還給我等?”
葉爭流心想:誰也沒承諾過會把少主還給你,黃三娘先前保證的明明是讓馬登元平安無事。
不過到了這份兒上,眼前的首領願意怎麼理解都無所謂了。
黃三娘不假思索道:“葉師妹會帶著馬師弟,一路跟隨你們一起出城……既是監視,也是抵押。”
“一起出城?”首領狐疑地看了葉爭流一眼:“莫非你不要命了?”
葉爭流隨意一笑:“那是我自己的事。”
她這番輕鬆寫意的態度,著實令人疑慮橫生。
幾個剛剛留在賬房裡的卡者,當即就湊上前去對著這首領一番附耳低語,大概在說解鳳惜並未身死雲雲。
這些聽差辦事的屬下能掌握什麼高級情報,一切都是按上頭安排罷了。
火把之下,首領的臉色明顯白了一白,顯然已經聯想到了解鳳惜在城外突然出現,對他們笑吟吟地說:“原地蹲下,你們被我一個人包圍了”的可怕場麵。
他也識相,知道此時快點離開,看在馬登元和風海城的麵子上,城外相遇,解鳳惜還未必拿他們如何。
但倘若過一會兒解鳳惜回來,沿途發現城中府內都已經糟蹋成這樣……
首領二話不說,立刻吹了集合哨。
一刻鐘後,留在城主府內的一乾守衛俱已集合。
黃三娘的目光銳利地在首領身後眾人身上打量了一下:“四百六……數目不對。你們還有七十多人呢?”
葉爭流輕咳一聲:“東麵的二十多個,怕是起不來了。”
那是她先前闖進府裡時動的手。
至於剩下的五十來人,無論是遲到也好,還是首領故意留了一手也罷,都如同癬疥之疾,葉爭流不打算等了。
她拎著暈過去的馬登元,揚起下巴示意他們在前麵開路。
“走,離開城主府。”
首領咬牙,轉過頭去:“好,我們撤!”
少主在他們手裡,葉爭流又太敏銳,他不能安排卡牌特殊的屬下搶出少主,就隻好暫時聽從他們的安排。
不過,這樣看來,解鳳惜是否活著還不一定啊。
畢竟這兩個女人迫切希望他們撤出城主府的態度,可是真心實意……意……意……
一個“意”字剛剛在首領的大腦裡轉到一半,他就忽然感覺自己腦後一亮。
首領甫一轉身,隻見葉爭流手掌間浮現起一抹絢麗燦爛的光華。
碗口大小的牡丹花海自葉爭流袖底鋪開,竟然照亮府內暗沉的夜色,滿堂溶溶盛開的花朵,像是轉瞬即逝的煙火一般,眨眼間就將眾人帶入至美的醺然迷夢。
而在這令人傾倒的美麗之後,緊追的便是一道無情劍意。
黃階卡“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終於第一次發揮了它強大的群攻優勢。
那一劍的雪色寒光,如彗星般平平鋪開,襲入長夜,幾乎將半個城主府直接貫通。
在黃三娘驚駭的眼神下,在那些藥效尚未過去、四肢還麻軟無力的師門弟子見證下,葉爭流手持煙鳳翎,四百個先前曾占據府邸、凶蠻一時的守衛,竟然紛紛身首分離,儘數喪於葉爭流劍下。
他們之中,有先前浴血而戰的卡者、有經驗豐富的武士、還有對目前局勢心存疑慮的聰明人。
然而,在絕對的實力之下,無論是戰鬥的準備、握在掌心的卡牌,乃至於滿腹的心思和念頭,都再無發揮的餘地。
葉爭流自從出道以來,一直麵對的都是應鸞星、解鳳惜這種強得不似人類的變態;稍次一等的陪練,也是慕搖光和向烽這樣的當世高手。
正因如此,一路走來,她始終顯得又非又慘,還被迫鍛煉出一身逃跑功夫,真可謂弱小可憐又無助。
很少有人注意到,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裡,葉爭流的猥瑣發育路線,已經大獲成功。
經過神域裡的一番升級,再加上卡牌種類得到了豐富的填充,如今的葉爭流不但可以斬殺應鸞星,甚至還能和特定的神明對戰。
在這樣強大的戰力下,她解決上百個一城之地挑選出來的“精英”自然不算什麼。
今夜,還是葉爭流覺醒卡牌以來,第一次品嘗到炸魚塘虐菜的快.感。
非酋如她,一時之間真是要感動哭了。
——她就說嘛!之前讓她一個一級小號怒闖40級的浮生島神明交戰副本,這是人乾的事嗎!
——正常的練級副本就應該和今天一樣,小怪都是可以群刷的啊!
葉爭流甩開煙鳳翎上飛濺的鮮血,重新收刃入袖。
經過方才那一劍,城主府中的動靜大概遮掩不住,很快就會有人前來探查了。
與此同時,黃三娘一把扯過馬登元扔在地上,目光嚴肅地掃過院落裡的一眾弟子。
她對氣氛時局的把握極其精妙,開口之時,那撼然一劍的餘威仍落在滿院弟子心中,令人甚至生不起一絲的對抗之心。
黃三娘高聲道:
“你們此時應該已經知道,我們滄海城近日變天了!”
“師父不過外出數月,就有人動了心思,裡應外合,想要謀奪滄海城了!”
“然而師父早看出這姓馬的狼子野心,豈容跳梁小醜自張自揚。葉師妹不僅是師父的關門弟子,更是師父早就圈定的繼承人。如今,師妹奉師父之命,攜城主令疾馳歸來,正是為了救爾等於水火。”
“葉師妹才乾,師父從來褒獎有加;葉師妹實力,在場諸位有目共睹。今夜匆忙之下,雖無典禮,卻不能薄待城主——”
黃三娘雙手交疊,站在眾弟子之前,鄭重其事地彎下腰去,對葉爭流行了一記女子不常行的大禮:
“卑下黃三娘,見過城主!”
諸位弟子麵麵相覷,很快就反應過來。
論起行為,他們之前錯信馬登元,現在一個個還算戴罪之身;論起情義,不是葉爭流救他們,他們至今人還不知道在哪兒呢;論起武力值……那,這沒他們的事了啊。
何況城主府外的那一攤子事,豈不是正缺一個話事人。
此時此刻,連黃三娘都對葉爭流彎下腰去。
他們雖然被藥軟了,但腦子沒被泡過啊。這時候再唱反調,豈不是一種當場自絕的傻缺行為。
解鳳惜收下的徒弟裡不是沒有傻缺這個種類。
但由於他的個人愛好,除了馬登元以外,傻缺們一般都不住在城主府裡。
當即,眾弟子紛紛拖著自己發軟的手腳對葉爭流行禮。
“見過城主”的呼聲,瞬間前赴後繼地填滿了整間小院。
葉爭流一切從簡,當即便道:“師兄師姐們不要客氣。”
忽略今夜所有的倉促,這畫麵當真其樂融融。
——後世的大多數人都想不到,卡牌女皇葉爭流固然聞名赫赫,然而她征伐天下的第一步,其實隻起於一個兵荒馬亂的深夜。
那一夜,經曆了這一切的人們疲驚不已。
隻有很少的人能有餘暇注意到:在深藍緞海般鋪開的夜色間,紫微星的光芒,遠比平日裡更加耀眼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