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裡一場血戰,鄧西國損兵折將無數無數,風海城來兵幾乎被絞殺殆儘,餘下的小股殘眾落荒而逃。
至於向烽麾下的黑甲營,也上報了千餘死傷。
於此同時,大部分的兵卒都已經在昨夜的連綿苦戰中脫力,此時不得不獨抱盔鎧,在山坡上造飯休息。
須知在一場戰爭中,士卒斬首一顆,便堪稱戰績;斬首兩顆,就能自誇“有些武藝”;斬首五顆以上,這樣的軍士足以堪任隊長;等到斬首十顆,那便是少有的猛士了。
戰鬥是這樣耗費體力的事,那麼在大戰以後,士卒們的疲乏便可想而知。
很多時候,雙方將領鳴金收兵之際,都會看見士兵躺在死人堆裡,實在是起不來了,得由事後負責打掃戰場的士卒拉上一把才成。
在昨夜一撥接著一撥的突圍和拚殺之中,大多數士卒都早已脫力,完全強撐著一股毅力才能戰至天明。
因此,向烽命令尚有一戰之力的士卒出列時,彙聚起來的士兵不足六千。
饒是這樣,也有許多士兵的臉色隱隱發白,顯然是帶著幾分勉強。
向烽沒有縱容這種倔強,他直接將這一部分士兵扣在清寧關。
他們此行回援滄海城,必然會全力奔進。
其間若有騎兵因為體力不濟,中途掉隊,沒人有心力照管他們。
經過這一番篩選以後,向烽馳援的隊伍裡,便隻剩下了五千餘人。
……
作為一個將領,向烽目力極佳。
早在距離滄海城三射之外,他便看清了在滄海城城牆上駐守的那批兵士,並未穿著標誌性的黑甲。
這說明他一直擔心的事情已經成真。
滄海城確實落入了旁人手中。
隻是不知風海城主究竟是以什麼樣的方式侵占了滄海城……是明奪,還是暗取,亦或是裡應外合?
想到此處,向烽不由得目光一沉。
當這一行黑甲軍挺入城牆二十丈內時,牆頭終於有兵士沉不住氣。一個士兵揮舞大旗,另一個士兵則手搭喇叭,對向烽遙遙喊道:“你們——是什麼人——”
好一番鳩占鵲巢的明知故問。
向烽聞言眉眼一厲,手臂朝著身側一遞。
身邊親兵熟知他的為人,眼見將軍臉色不虞,當即便將馬鞍之側懸掛的一張硬弓奉上。
向烽平日裡張弓搭箭,弓力可達十五石,此時尚在馬上,便隻開一張七石弓。
他雙手離韁,僅用兩腿控住□□神駿。在速度絲毫不減、重心輕微變化的急速奔馳之間,向烽從箭囊裡撚起三根白羽鐵箭,將三支箭矢同時搭上弓弦。
無論撚箭還是拉弓,仿佛都隻用了一眨眼的時間。向烽幾乎沒有經過瞄準的過程。
雪白的箭尾緊緊沾著了弓弦一瞬,下一秒鐘便脫弦而出。破空風聲聽起來極其險惡,令人寒毛倒豎。
這三箭並肩齊出,宛若流星追日,恍如白晝驚雷。中間一箭直取士兵手中的那杆大旗,比旁邊兩支都要快上半分。
隨著令人牙酸的入木之聲,成年男人拇指粗細的旗杆直接從中折斷。那持旗的士兵才下意識地後撤了半步不到,左邊的羽箭便徑直切斷了他的喉嚨。
至於那個朝向烽一行人喊話的士兵也不例外,最後一支白羽箭自他眉心深深釘入,破甲的箭尖寒光閃爍,染著白紅交加的腦漿混合物,竟然透過後腦而出。
這士兵晃了一晃,大張著眼睛,一臉驚駭地朝前匍匐倒下。他眉心傷口處的鮮血順著箭杆流淌,滴答滴答地染濕了箭尾的羽毛。
這三箭一出,在場士卒儘數目露驚色。
再反觀跨在馬上的那血甲將軍,他雖然仍處在疾馳之間,卻已經第二次地張開了弓。
……而這一次,他的弓弦上足足搭著五隻箭。
……
當向烽率軍行至城樓前三丈遠時,死在他箭下的地方士卒已有六十人。
並不是向烽不能射死更多,隻是向烽這一筒箭僅有六十支而已。
此時此刻,城牆上所有還活著的士兵,幾乎全都把頭埋在了城牆後麵。
就在剛剛,他們的小隊長、傳令兵以及旗兵都被向烽率先射死,其中小隊長的屍身墜下城樓,摔在城牆之下,直接跌成了一灘肉泥。
這個一身血甲的冷麵將軍……他,他強得不像是人!
向烽垂下弓箭,冷聲道:“你們的將領呢,叫來回話。”
過了好一會兒,城牆上的瞭望口上,才隱隱約約冒出了一寸盔甲的鮮紅頂纓。
那個帶隊的將領甚至不敢冒頭——方才有個士兵正是仗著自己在瞭望口後,肆無忌憚地露出了半張臉,結果被向烽一箭射入鼻梁骨,立斃當場。
“將、將軍何事找我?”
——現在,他們不再敢問向烽到底是什麼人了。
向烽銳利的目光掃過城樓,濃黑的眉頭隨之一緊,心中略覺詫異。
在他的判斷之中,此時此刻,位於滄海城裡的敵方兵力至少也該有五千之數,其中甚至不乏卡者才對。
然而現在站在城樓上的這些人,滿打滿算也隻有三千罷了。
他們既然占據了滄海城,城內就必然會有兵卒看守、巡視。西府和城主府可能還尤其費兵一些。
然而他一路射殺過來,按理說這些戍守的士卒早就該呼喚城內兵力支援,怎麼始終聽不見聲音,也看不見有士兵上來?
人都去哪兒了?
如果當真隻有三千人的話……
想到剛剛透過懸眼看清的那幾張麵孔,向烽眼色一沉,未曾撚箭,直接響亮地拉了一聲空弦。
這一下明明沒有箭矢射出,然而那頂著紅纓的金盔將領卻像被射中一般大叫一聲,整個人猛然蹲了下去。
方才向烽一通神射,將城牆上的士卒們膽子儘數嚇破,一個個全都成了驚弓之鳥。
大家甚至沒有勇氣看他的弓弦上是否搭箭,隻知道向烽的弓弦一響,就必然有人要死了!
那守城的金盔將領也是這麼想的,他當時滿腦子裡都轉著一個念頭:射我了,射我了,他準是在瞄準我了!
要等到三息以後,這將領才能在極度的緊張之間,發現自己居然沒事。
但早在一息之前,隨著向烽乾脆利落地將手勢向下一切,他身後最近的十二位親兵,便同時翻出自己舌下竹哨,齊齊吹響了哨子。
那聲音尖利粗嘎,仿佛深山中的某種鳥獸在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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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都以為,這是城樓下黑甲軍們即將攻擊的信號。
然而過了足足一盞茶的工夫,城牆下的黑甲軍們依舊靜默如鑄,就連馬兒的噴息聲都很少聽到。
有士兵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道視線,想要看清他們究竟在做什麼,卻恰好與向烽冰冷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他猛地低下頭去,就怕自己又給這煞星看見。
捂著自己暴跳的心臟喘了好一會兒的氣,這士兵才突然想起來——城樓下麵,五千黑甲軍排好陣勢,齊齊仰頭的姿勢,是在等待著什麼的樣子。
他們到底是在……等待什麼呢?
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
但對於這個士兵來說,他卻永遠不會知曉這個答案了。
因為就在下一秒鐘,幾個身穿他們自己兵甲的陌生麵孔,近乎悄聲無息地移動到他的背後,直接一刀將這小卒割開了喉嚨。
和這小卒一起斃命的,還有那金盔的將領,以及十幾個分守著城門機關的士兵。
那一隊穿著風海城衣物的陌生士兵總共七十多人,城樓上的士兵大多被向烽那手箭術吸引了注意力。
沒人說得清這些陌生士兵是什麼時候摸了上來,更沒人說得清陌生士兵們究竟來自於哪裡。
他們隻知道,在下一刻,這些突然出現又突然殺了人的士兵,便開始轉動控製城門的絞盤機關!
六個士兵合力搖動左右兩隻絞盤,其餘六十多人則結成戰陣,穩穩地護在他們身邊。
終於察覺了不對的風海城軍士連忙撲過去——怎麼能讓他們把那煞星放進城來?——然而他們隻要動作稍一急促,從懸眼後露出了自己的腦袋,當即就要挨上一箭。
這一回,向烽沒有動手,可他麾下的十餘位神射手,此時都同時張開了弓。
也是上天庇護,今日刮的是上揚的東風。向烽一行人開弓正好順風而起,而當城樓上的士卒意圖射箭時,卻因為風勢而極不順利。
也有士兵把注意打到了城樓上的勁.弩上。
弩.箭是機械控弦,勢大力沉,射程極遠。
然而向烽所帶的五千人像是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一般,已經提前把陣型疏疏的擺開。就算一張大弩一次能夠射殺一人,等這他們把這批黑甲軍射死乾淨,城門也早打開了。
不過是螳臂當車,無濟無事罷了。
……
隨著沉重的絞盤一圈一圈地放下,城門終於緩緩開啟。
幾乎在它隻打開了一線的情況下,向烽就一抖馬韁,率領眾多黑甲軍從那道縫隙裡直衝進去。
隻經過了幾個回合的衝殺,風海城留下駐守滄海城的一乾兵力,全數被向烽拿下。
此刻,向烽麵前站著三十來個穿著風海城皮甲的士兵。剛剛為了掩護同伴打開城門,他們死了將近一半的人。
這些士兵的真實身份,並不是向烽埋在風海軍裡的探子,隻是先前留守滄海城的黑甲軍罷了。
幾天前,滄海城裡的暗探齊齊冒出頭來,偷襲了駐守滄海城的黑甲軍。
馬登元裡應外合,給風海城的軍隊打開了城門。留在滄海城的黑甲軍本就不多,抵抗潰散以後,就更是折損嚴重。
僅剩的這批黑甲軍分散開來,進入百姓戶邸,潛心等待時機。
“昨夜,城主府突現異象,我等從藏身之地脫出,殺了零散的風海城士兵,換上他們的衣裳。天黑且亂,無人發現我們是冒充的。今早剛剛混上城樓,便見將軍您來了。”
帶隊的那個小隊長已經滿身掛彩,卻仍有條不紊地跟向烽敘述著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曆。
向烽眉頭略略一動。
“城主府的異象?”
“是的。”小隊長誠實道:“原本,城主府裡被馬登元帶著一群人占了,據說裡麵有不少卡者。但昨天夜裡,那群人的腦袋都在外麵摞成了京觀。
屬下等人在四周窺探,發現城主府的諸位大人固守城主府。風海城的隊伍雖然把城主府圍了起來,卻始終不敢打。就這麼拉鋸似的磨了一夜……”
向烽緩緩地眨了眨眼。
小隊長以為這是鼓勵他繼續往下說的意思,更加詳儘地往下講去。
隻有幾個熟悉向烽的親兵才能看出,此時的神色,其實是他們向將軍感覺錯愕時才會浮現出的表情。
……向烽心裡確實非常意外。
城主府的那些弟子,他都是知道的。
雖然向烽往日裡不和自己的師弟妹們來往,但他經常出入於城主府,對裡麵住著的那些優秀弟子都有所了解。
正是因為了解這些人,向烽此前才會覺得,昨天夜裡,城主府必然被血洗一通。
——因為,留在城主府的弟子裡,沒有一個具有軍事相關的專長。
——有軍事專長的那幾個,早就收攏在向烽麾下了。
小隊長前半程的敘述,聽起來還非常符合向烽的預計:城主府失守,這很正常。
但後半程的講述……
失守以後他們又防衛成功了?
還堆起了卡者的人頭?
然後也沒打仗,拉鋸似地僵持了一夜?
向烽眼中浮起一絲淡淡的詫異之色:這是誰辦到的,莫非是黃三娘嗎?
此前從未發現她有這等本事啊。
但無論如何,城主府能夠守住便是好事。
向烽大概地了解了情況,就點齊了身後的黑甲軍。這一次入城比他想象的容易,大部分的將士都沒有消耗多少體力。
隊伍匆匆集合,然後朝著城主府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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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爭流來到這個世界多年,有幸(亦或是不幸)在機緣巧合之下,曾旁觀過將近十來次的戰鬥。
有小型的對戰,有狹路相逢的衝突戰,也有意外擦肩而過的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