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宗寶住進了王府客院, 他出門時就帶了個小廝,錢玉嫃怕小廝伺候不周到, 暫且將青竹撥了過去,側妃也給安排了幾個丫鬟婆子, 客院那邊倏的就熱鬨起來。
要說燕王府, 那肯定比蓉城任何一家都要寬敞氣派。蓉城本地的院落包括園林景觀瞧著風情且隨意許多, 王府大院天然有種高高在上, 瞧著十分矜貴工整。
這邊哪怕客院的陳設都是極好的,各種擺件全有出處, 錢宗寶對其他不甚了解,因著自家做茶葉生意, 他懂茶,也識茶具,瞧著擺出來的茶碗就知道這是官家督造的,是禦窯瓷。無論花樣或者釉色都很漂亮,觸手的感覺比自家用的茶具瑩潤細膩。
茶碗是好的,茶葉也不遜色。
錢家經手的茶葉裡頭, 本地賣出去的全是最好的貨, 從外邊拉回蓉城賣的就略次一點,出去外邊不比在當地,特級茶葉到不了他們手裡。關於自家生意錢宗寶了解其實並不深, 隻是在家的時候聽老爹說過一點, 他還沒正式接觸那些。
錢宗寶正在品王府的茶, 就有管事過來, 那管事身後跟著倆人,抬著個四條腿兒的木箱子,走近一點就能感覺到那玩意兒放出的涼氣。
這也是冰鑒,又叫冰箱子,和專門用來冷藏食物那個銅製的大疙瘩不同,這箱子是木製的,兩側做了銅把手可供人抬著走,底下有四個腳方便放置。箱子做過防水也上過漆,擺房裡美觀,它又分上下兩層,下層裝滿冰塊兒,上層分出格子,裡頭擺了些小碟,放著各式瓜果。
管事看錢宗寶一臉的稀奇,笑道:“聽世子爺說南邊最冷天也不落雪,錢少爺該沒見過這個,這是官造的冰箱子。”管事打開給他瞧了瞧裡麵,又趕緊捂回去了,說這個擺邊上人涼快,要吃口瓜果也方便。
錢宗寶太稀罕這,有這個三伏天裡讀書多鬆快,他圍著涼悠悠的木箱轉了一圈,問這一箱能涼快多久?
“反正天越熱化得越快,現在還沒到那時候,這箱總能撐上半天。”
反正房裡伺候的感覺不涼快了就知道抬去放水加冰,世子吩咐了,讓客院這邊隻要有人就把冰供上,彆熱著他小舅子。
次日錢宗寶再見他姐姐,就說起他房裡那個冰箱子,過了一夜他還感覺稀奇:“要是我們南邊也有這個多好!那三伏天好過得多!”
“冰箱子好造,關鍵是咱們那頭冬天不結冰。”
錢宗寶很不好意思告訴他姐,連房裡伺候的都司空見慣他卻跟土包子似的,他丟人了。
錢玉嫃笑了笑,她回想起前段時間的自己:“王府這邊經常會用各地運來的珍貴食材,那些敞著放不住,一個月前剛有點熱後廚就用上這玩意兒,那個比你房裡的要大得多,是個銅疙瘩。白梅給我端點心的時候見識到,回來說了半天,我聽她說得心癢癢也溜達去看了稀奇。從那時候府上就知道南邊冬天不結冰,夏天也不用冰箱子。聽我說咱們老家熱起來比京城還要熱得多,他們都納悶咱們怎麼熬得住。”
“衣裳做鬆些,料子選最輕薄透氣的,還覺得熱就去莊子上避暑唄,有大片荷塘那些地方都涼快,隻是蚊子多。”
他們聊得正熱絡,謝士洲就進屋來了。
錢宗寶老老實實喊聲姐夫,問他這麼熱天還出門去?
“你不是安頓好就準備去國子監?我聯絡了幾個人,回頭吃個飯認識一下,你在那頭萬一要是給人欺了,也知道該找誰幫忙。”
“我在書院不惹是生非,姐夫用不著擔心。”
謝士洲一擺手:“哪個擔心你喲?我怕我不安排妥當你姐姐總惦記著,她放不下。京城裡什麼怪人都有,蠻不講理的也多,加上我跟你姐得罪的人不少,回頭你不惹事事情興許都會找你,人家不敢明的羞辱我小舅子,還不在暗處給你挖坑設套?”
錢宗寶說他以前聽人說過國子監,裡麵絕大多數都是學問很好的人,隻有一小部分捐錢進的。在這種地方,醃臢事應該不會很多。
“弟弟啊,你要明白學問和人品壓根沒什麼相乾,要是書讀得好的都是高潔之士,那通過科舉出來的貪官汙吏怎麼說?我不跟你說貪官汙吏,就哪怕他人品還行也可能因為不喜歡我連帶著討厭你,他討厭你,不見得一定用齷齪手段對付你,還可能向你提問約你鬥詩鬥文……你這學問在原先那書院算好,擱國子監排不上吧?反正現在肯定排不上,到時候不得丟臉?”
錢宗寶挺樂觀的,說他來之前就想到了,還決定來就不怕丟臉。
他想得開是好事情,不過謝士洲已經安排下去,也不能再跑一趟把事兒推了,就說:“還是認識幾個人,又沒壞處。”
“我怕太麻煩姐夫……”
“那倒不會,你看我這樣像是認識讀書好的?我隻跟七皇子他們打了聲招呼,他們給聯絡好,回頭說個時間來,我帶你過去就是。”
錢宗寶聽著心裡一突突。
咋的說了兩句還扯上七皇子了?為他的一點小事去麻煩皇子好嗎?
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個沒完,錢玉嫃叫了停。她看謝士洲那領口都有汗濕的痕跡,伸手輕推他一把:“你衝個澡換身衣裳再過來。”
謝士洲去了,她又讓白梅走一趟告訴底下奴才不許提涼水,還是燒鍋熱水來給他兌一兌,人剛從外邊回來,一時熱一時涼的怕生了病。
待白梅追出去了,錢玉嫃回過頭,看兄弟盯著自己,問怎麼著?
“算來姐姐出嫁還沒一年,這次見麵感覺你變了好多。”
問他哪方麵?他說不好,就感覺姐姐還是那個姐姐,同時又不是之前那個姐姐了。她依然保留著家裡人都熟悉的小習慣,又學了一些王府的規矩和氣派,以她如今的身份來說,是好的變化。
昨個兒跟前人多,錢宗寶都沒敢問,這會兒他才問起最近幾個月的事:“那時候得知我姐夫是這個來曆,爹娘又為你高興又很擔心。哪怕尋常當官的都未必會同我們商戶人家結親,娘想著王爺的後院恐怕就連侍妾都是官家小姐,她很怕你上京以後受了刁難。”
“你看我這樣,像過得不好?”
錢玉嫃不想娘家人為自己牽腸掛肚,她都撿好事情說,錢宗寶當時沒表示出懷疑,回頭屏退其他人單獨問了姐姐撥來伺候他的青竹。
青竹猶豫再三,覺得有些事還是應該跟少爺說說,至少得讓他知道姑娘在王府也不是那麼容易,興許能激勵他更發奮用功。
從三月份進京到現在,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起先是五皇子夫妻,後來是王妃的刁難,還有毒湯那事,解決之後雲陽郡主又鬨上門……他們每一個都不敢直接將矛頭對準姑爺,全想挑軟柿子捏。
“姑娘倒是沒吃什麼苦,心裡的委屈少不了的。以前在蓉城老家,錢府不說有多大體麵,也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家,到京城之後,彆說王妃和那些官家夫人,哪怕伺候人的都在說酸話,都說咱們姑娘就是占了個命好在姑爺身世曝光前嫁給他,要不她壓根沒可能進王府大門……那些人說得比我這話難聽多了,姑娘肯定聽到過。”
“幸好王爺沒有不滿,他凡事都隨姑爺便,宮裡麵也沒說什麼,這世子妃的位置才能坐得穩當。”
青竹說了很多,錢宗寶聽著將拳頭都攥緊了,他明白這丫鬟的意思,京裡麵的大戶人家連蓉城首富謝家也看不起,彆說他們錢家。要想幫到姐姐的話,光會賺錢沒用,做個商人永遠隻能依靠她,要想反過來成為她的靠山,就必須在國子監讀出名堂。
他姐夫是王府世子,隻要他真有能耐,不至於懷才不遇。
靠著家裡的財力支持和姐姐這邊的幫助,他得很快成長起來才行。
剛從蓉城出發北上的時候,錢宗寶想的是他割舍不下還是想來試試,不進國子監學幾年心裡總不甘心。這會兒聽了青竹說的,他想到姐姐的處境興許比青竹說的還要艱難,能讓青竹聽到的話絕不是最刺耳的,人家背後還不知會怎麼議論。
王府世子妃的位置太招眼了,多的是人想把她擠下去,換自個兒坐坐。
“回頭姐姐問起來,你就說沒跟我講什麼,彆讓她知道我已經知道了。”
像這麼吩咐過後,錢宗寶每次去姐姐跟前還是裝出沒心沒肺的樣子,他瞧著是真心實意在為嫁入高門的姐姐高興,錢玉嫃很滿意這樣,有些事她不願意娘家知道,因為就算他們知道了也幫不上什麼,隻會跟著擔心。錢玉嫃還叮囑過白梅,如果宗寶少爺問起,讓她隻管撿好事情說。
白梅答應下來,錢玉嫃還不知道青竹已經泄了她底。
作為在錢玉嫃跟前伺候很多年的老人,白梅跟青竹都太清楚姑娘的不容易,當初在謝家就難,現在更是要處處小心,最近甚至到了吃穿用度都需要仔細檢查生怕稀裡糊塗就掉了孩子的地步。
再說每回進宮,姑娘看似同皇後同太後都很親熱,說話也像是家裡的晚輩對長輩似的非常討巧,可其實她每次進宮前都會想想,先有個準備,今兒個大概聊些什麼。
有些看起來輕巧的事,要費很多心思才能做好。
姑娘從來也不抱怨,哪怕在姑爺跟前也沒說過一個苦,說起來都是講她命好,嫁得好,非常幸福。
白梅其實很想抽個時間同宗寶少爺說一說,姑娘不準,她隻得打消這年頭。
錢宗寶在王府住了好多天,其間還跟謝士洲去見了七皇子約出來的人,都是得祖輩父輩蔭庇進國子監讀書的,學問好或者差的都有,出身倒是都還不錯。
這些人幾乎都是幾位皇子的表兄弟,也就是他們親娘娘家的人。
被皇子、王府世子以及勳貴之家的少爺夾在中間,錢宗寶小心肝都在顫抖,尤其聽到七皇子跟著他姐夫喊宗寶弟弟……錢宗寶特想抹一把臉:我何德何能?!
錢宗寶請教他們去國子監之前該準備什麼?
人家說帶上錢,國子監裡有門道的,那些地方上貢的優秀學子幾乎不用花什麼,他們不花錢,朝廷又不會撥很多錢下來,他們錢從哪兒來?就靠捐錢進來那些,彆看是少數,卻負擔了絕大多數的開銷。像錢宗寶這種拿王爺的推薦信進去的,是不用交很多錢,也沒太多優待。
又因為許多監生都是從地方上來的,考慮到他們在京城沒家,國子監會提供住宿,就是一個個的大通間,裡頭並排擺上床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