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唐若遙已經無暇顧及關菡回不回她消息了, 她接起阮琴奪命連環call的電話，邊說邊往公司裡走：“我已經到了, 在……”她一抬頭，她的助理辛倩就在樓下等她，看她過來沒有往上迎, 而是迅速按了電梯。
“……等電梯。”唐若遙朝辛倩點了點頭，辛倩回她一個笑容。
阮琴放下電話，抿出一個笑容, 抬腿進玻璃間, 點頭哈腰，衝著已經等了近半個小時的製片人賠笑道：“人到了, 在電梯裡, 久等了。她今天畢業典禮，可能耽誤了些時間。”
製片人擺手, 溫和笑笑：“沒事, 可以理解。”
阮琴也笑，拉開椅子坐在旁邊, 和人拉起話來。
製片人一隻手摩挲著腕上帶鑽的名表, 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有時直接裝沒聽見, 眼皮都快合起來了，態度非常敷衍。
阮琴的笑容依舊熱情未改, 好像察覺不出對方不想和她說話似的。
倒是製片人旁邊坐著的女生撲哧笑出聲。
阮琴朝對方投去一眼，對方也看著她, 笑聲更暢快了。目光玩味裡又帶點嘲弄和可憐，看她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嘩眾取寵的小醜。
阮琴：“……”
很氣但是並不敢表現出來。
這個女生是和製片人一起過來的，全程都沒怎麼說過話，但是阮琴混了這麼多年，也不是一點眼力勁都沒有的。看她在製片人身邊自然的態度，不是製片人的女兒侄女之類的小輩，就是備受寵愛的情人，都是她得罪不起的。
她之前試探著問了句“這位是……”，但兩個人都沒搭理她，隻好作罷。
阮琴和人尬聊著，餘光透過會議室的玻璃牆便看到唐若遙大步過來的身影，眼睛驀地一亮，道：“她來了。”
唐若遙敲了敲門，阮琴給她將門打開。
“你們好，我是唐若遙。”她落落大方地率先伸出手，說話的語速不緊不慢，絲毫不見急著趕過來的倉促，要不是身上普通過頭的裝扮，滿身的氣場還以為是要去參加哪個紅毯現場。
“尹總。”唐若遙又朝製片人點點頭，他們在試鏡的時候就見過了。
當時尹歡和導演林國安都很滿意她，之後還一起吃過飯，但是這個片子投的最多的是劉亞裕，霍語珂在試鏡的表現裡也有可圈可點之處，僅在唐若遙之下，迫於劉亞裕的強勢隻能選擇霍語珂。
尹歡和她握了握手，笑容比對阮琴的真切多了：“小唐。”
“尹總還記得我。”唐若遙笑起來，作小小的受寵若驚狀。
奉承這門活是需要學問的，奉承得不到位就會變得誇張、諂媚，比如阮琴。但唐若遙的奉承就會讓人很舒服，她的眼神和肢體是和諧的，都透出無比的真誠，有一種潤物無聲之感。尹歡即便知道對方臨時被換應當會心存不滿，但看著她那張高山冰雪般無法企及的臉上露出笑容，還是會發自內心地相信和愉悅。
“當然記得了，我可是和林導誇了你很久呢。”尹歡笑著說。
兩人互相友好地吹捧了兩句。
唐若遙將視線投向尹歡左側半步遠的年輕女孩身上，她年紀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二十出頭，穿一身淡紫色的刺繡連衣裙，眉如墨畫，眼如水杏，臉頰白淨，是副漂亮的好樣貌，嘴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望著她的打量目光裡充滿玩味。
唐若遙本能感到不適，自若地收回眼神，問尹歡：“這位是？”
尹歡神色肅了肅，介紹道：“這位是紀小姐。”
他語氣頗為恭敬，姿態低了許多，唐若遙便在腦子裡思忖著紀這個姓，圈子裡最有名的姓紀的是哪家，她瞳孔輕微地收縮了一下，難道是——
果然聽得尹歡繼續介紹道：“寰宇影視紀董事長的孫女。”
噔楞——
阮琴手裡的筆掉在了地上，臉上驚懼不定。
寰宇影視！
那是當年國內當之無愧的排名第一的影視公司，阮琴現在工作的，即唐若遙待的這家經紀公司不過是市場上的中型偏大的娛樂公司，放到亞裕傳媒前都矮一頭，更何況是寰宇影視！
所以把唐若遙的角色搶回來的是寰宇影視，不是秦意濃？不對，秦意濃一定和寰宇影視有關係！能夠輕易使喚動紀董事長的孫女，阮琴心裡對秦意濃的懼怕又多了一層。
眾人一起朝阮琴看過去，那個紀小姐還好，尹歡麵上露出一絲不耐，唐若遙搶先開口，淡聲道：“阮琴，你先出去吧，這兒暫時用不著你。”
阮琴撿起筆，放回桌上，聽話地退了出去。
等她站在了空無一人的門口，才恍惚回神，她是唐若遙的經紀人，為什麼表現得跟她的助理一樣？而且她為什麼敢直呼自己的名字？！
阮琴後知後覺地燒起怒火，對著虛掩的會議室大門和裡麵的兩尊大佛，又沒有那個膽子再走進去。
隻得在門口聽著裡麵的動靜。
阮琴退出去後，唐若遙歉聲道：“見笑了。”
紀小姐的笑容又深了些，微微彎唇，向唐若遙伸出右手，自我介紹：“紀雲瑤。我們寰宇影視決定投資這部電影，你是我們心目中女主角的最佳人選，很期待未來與你的合作。”
唐若遙和她握了握手，客氣道：“紀小姐過譽了。”
天上有掉餡餅的好事嗎？有的，但餡餅後麵往往伴隨著陷阱。
唐若遙不是個急功近利的人，看到眼前的利益便會湊上去。她歪了歪頭，露出一分恰到好處的好奇：“我能冒昧地請問一下，你們為什麼選擇我嗎？”
她和寰宇影視一點關係都沒有，也不認識寰宇影視的熟人。哦對了，文殊嫻是寰宇的簽約藝人，但是文殊嫻不過是寰宇旗下當紅藝人中的一個，像她一樣的還有大把，文殊嫻的體量不足以讓寰宇親自出馬。如果她真的有那個本事，也不會和霍語珂在校道當眾掐起來。不是文殊嫻，還會是誰？
秦意濃？唐若遙腦海裡掠過這個名字，馬上又排除了。
想到這裡她就再次動了要換掉阮琴的念頭，阮琴在電話裡隻會給她說是大事、要緊的事，叫她趕緊過來，連最基本的，對方的來曆背景，為什麼要投資她，這麼大費周章地把角色還給她，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這些都不事前調查清楚。
她近來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想法，因為阮琴的無能和平庸已經妨礙到她了，她需要的是一個心思縝密、辦事周到、有前瞻性，手腕強大的經紀人，能夠和她攜手共贏，而不是一味拖她後腿。
唐若遙暗自思忖，等畢業的事徹底處理完，她換經紀人的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紀雲瑤輕點著下巴打量她，似笑非笑地說：“因為你有才華啊。”
娛樂圈裡缺才華這種東西嗎？缺，但缺的是大才、驚才，唐若遙的才華還不值得一個陌生的公司一擲千金。
唐若遙不吃她這糖衣炮|彈，笑了笑：“紀小姐謬讚，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紀雲瑤望了她兩眼，說：“你真有意思。”
怪不得……會喜歡你。
唐若遙莞爾，施施回道：“不及紀小姐有意思。”
紀雲瑤好似聽不懂你來我往的客套話，來了興致，挑眉問道：“那你倒是說說我哪裡有意思？”
唐若遙：“……”
見她啞然，紀雲瑤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女孩，登時大笑出聲。
尹歡在旁瞧得一頭霧水。
這位紀小千金不是同他一起來的，他們是在星銳傳媒——即唐若遙簽約的這家公司樓下碰見的。尹歡在一些宴會場合，見到過紀雲瑤挽著她爸爸，也就是寰宇影視總經理出席，一來二去的，雖然沒有交情，卻認識對方的臉，他主動上前招呼，紀小千金說自己是在等他一同上來。
尹歡原本打算和唐若遙說一說新投資商的事，把合同一簽完事，這位紀小千金跟聊上癮似的，越聊越跑偏。
“唐小姐是哪裡人啊？”
“Z市。”
“離得還蠻遠的，平時想家嗎？”
“……還好。”
“唐小姐在家的時候都喜歡做什麼？”
“看書。”
“我聽說XX有一家很好的餐廳，有興趣和我共進晚餐嗎？”
“不好意思，有約了。”
“男朋友？還是……”紀雲瑤湊近些，微微笑著看她，“女朋友？”
唐若遙抿了抿唇，麵對紀雲瑤這樣死纏爛打且明顯彆有目的地追問，已經不想再作回答。
尹歡抬手掩在唇前，咳了咳：“紀小姐。”
紀雲瑤神采奕奕，偏頭瞧他：“怎麼了？”
尹歡低聲提醒：“合同。”
紀雲瑤哦了聲，在椅子上坐好，下巴抬了抬：“那就簽吧，你們公司法務部已經看過了，不放心的話你再親自檢查一遍。”
她身上有種奇特的矛盾，笑起來的時候散漫輕佻，標準紈絝子弟式的玩世不恭，一旦斂了笑，便生出一種銳利的鋒芒來，氣勢幾乎有些逼人。
唐若遙為她忽然流露出來的氣質微微心驚了下。
她沒有接觸過紀雲瑤不清楚，尹歡卻是知道的。紀雲瑤不僅僅是寰宇影視董事長孫女的身份那麼簡單，紀家家大業大，子孫眾多，因為家教森嚴，子孫裡少有紈絝不成器的，所以這麼些年傳下來，紀家人滲入各行各業，樹大根深。紀雲瑤就是這一代孫子輩裡最成器的之一。
寰宇影視老董事長年事已高，已經放權給他的兒子，也就是現在的總經理。紀雲瑤剛畢業一年，在寰宇影視任部門經理，眼光獨到，投資的幾個項目賺得盆滿缽滿，深受重視，儼然當成下個接班人培養。
彆看她平時沒個正形，到了談判桌上，那些商場裡摸爬滾打的老油條輕易都招架不住她。所以尹歡才對紀雲瑤這麼畢恭畢敬。
“抱歉，如果沒有理由的話，我可能不會簽這份合同。”唐若遙沒接尹歡遞過來的筆，不卑不亢道。
沒有這個角色她不會怎麼樣，但背後的風險她暫時看不清。這個莫名其妙的紀小姐，唐若遙不著痕跡地眯了眯眼，是個很危險的人物。
尹歡：“……”
其實他也不知道緣由，寰宇對此諱莫如深，但不妨礙他勸唐若遙：“小唐，這是個好機會，你不要犯傻……”
“多謝尹總好意，但是我這個人比較保守，不喜歡冒未知的風險。”她看著紀雲瑤，淡然笑道，“不知道我有沒有那份榮幸，讓紀小姐為我解答疑惑？”
紀雲瑤和她對視，忽然笑起來，笑聲清亮悅耳，整個會議間都聽得見。
唐若遙神態自若，同樣回以笑容，並不表現出奇怪。
紀雲瑤一手撐著會議桌的木質桌麵，傾身過去，貼在她耳邊，薄唇微啟，輕輕地說了三個字。
唐若遙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倏然抬眸。
紀雲瑤施施然退回去，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領，修長指節叩叩桌麵，偏頭，似笑非笑地望她：“還不簽嗎？”
尹歡就見唐若遙一改先前態度，一頁一頁地看過合同，在最後一頁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一筆一畫，薄唇緊抿，像是用了極大的力。
“合作愉快。”紀雲瑤站起來，和她握了握手。
“承蒙抬愛。”唐若遙道，又向尹歡道謝。
紀雲瑤看看尹歡，說：“那我們就先走了。”
她說著走，步子卻未動分毫，果不其然唐若遙說：“紀小姐留步，樓下有間咖啡廳，不知是否有空賞臉一敘。”
紀雲瑤唇角上挑，抬手看腕表：“咖啡廳就算了，我待會有事，就在這裡吧。”
尹歡識趣地退了出去，還體貼地幫著帶上了門，門口的阮琴衝他諂媚笑笑：“尹總。”
尹歡勉強提了下嘴角，沒理會她。
會議室裡。
唐若遙看著紀雲瑤，語氣平靜：“是秦意濃讓你來幫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