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遙指腹緩緩地摩挲過手機側緣, 一種不知道是愁是悲的情緒湧上心頭。
不過兩個月,已覺物是人非。
她無意識地收起手機, 還陷在自己的思緒裡暫時回不過神,直到餘光裡有個人影一閃, 然後一隻手落在她肩膀上。
一個年輕的女孩抬手在她麵前晃了晃“你在這乾什麼導演喊你呢。”
是和她在劇組建立了友誼的小a。
“我接個電話。”唐若遙晃了晃自己扣回掌中的手機, 頓了下, 徹底收進包裡, “導演找我什麼事”
“那我就不知道啦。”小a哈哈笑道, “林導太高興,喝醉了, 這回正挨個逮人說話呢, 輪到你了。”
殺青宴熱鬨異常,因為演員裡很多年輕人, 即便裡邊有些不到尤名軒那個嚴重程度的害群之馬, 在這樣的場合照樣凸顯出年輕人之間的朝氣。
林國安是個沒架子的導演,片場裡導戲嚴肅,私下裡非常隨和, 工作人員都不怎麼怕他,一到殺青宴這種場合, 幾杯酒下去, 全都沒大沒小地歡騰起來。
唐若遙過去的時候,宴會廳正群魔亂舞, 一小撮人不知道被誰攛掇著, 在那兒跳舞, 有個身材好的小哥,上身衣服都不知道被誰忽悠得脫下來藏了起來,眼下拉著人就問“我衣服呢”
他找不到衣服,索性直接扯了件同事的,往身上胡亂一披,同事當然不乾,兩個人在場中你追我趕。唐若遙敏捷地避開衝撞過來的身影,朝坐在一張桌上,狀似正在歎氣的林國安。
劇組一個男演員就在這時端著杯酒過來敬唐若遙。
唐若遙皺了皺眉。
這個男演員可是在穆青梧給她重點標記的名單裡,因為尤名軒太過“引人注目”,他在片場表現得規矩老實,沒半點逾矩的地方。
“唐老師,我敬你一杯,多謝唐老師這些日子以來對我的指點。”男演員彬彬有禮道。他們倆有過對手戲,這個演員是個新人,經驗單薄,唐若遙在他吃ng的時候教了他幾句,談不上指點。
唐若遙朝他點點頭,表示自己心領,並不想去喝這杯酒。
男演員頗有些不依不饒,他手裡還拿著酒瓶,動作奇快地取了一隻新酒杯,給唐若遙倒滿了,遞過來。
唐若遙神色莫測地瞧著他。
唐若遙不會忘記她兩年前是怎麼中招的,不管他是單純想和自己套近乎還是彆有所圖,唐若遙都不會再輕易碰彆人經手過的東西。
她和林國安隻有幾米的距離,她朝那個方向看了眼,將這位演員帶了過去,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抿了口,隻沾濕唇瓣,將人打發走了。
林國安看見她,老臉上立馬笑出了褶子。
“林導。”
“坐。”林國安問她,“你下一部戲定了嗎”
“還沒有。”唐若遙搖頭,她在劇組拍戲,除了不得不去的幾個通告外,都是在劇組兩耳不聞窗外事,穆青梧也不會在這種時候給她說新戲的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掐指一算。”林國安神神秘秘的,“你即將收到一個好消息。”
“一夜暴富”
“哈哈哈哈。”林國安說,“庸俗,不過和這差不多吧。”
“是什麼”
林國安做了個“噓”的手勢,打死了保密不說。過了會兒,他憋不住又問“你真的不知道啊”
唐若遙笑了“您這話說的,我應該知道麼”
林國安嘟囔了句“挺應該的。”在他心裡唐若遙和秦意濃的關係還是女女朋友呢,讓唐若遙去試鏡她製片的新電影,老板和演員是一家的,多有妻妻情趣,沒事還能玩個潛規則啥的。
“您說什麼”
“沒什麼。”林國安咳了聲。他上回泄密,最近秦意濃都不搭理他了,發唐若遙也不管用,妻妻倆的事她們關起門解決,和他無關,不惹一身騷。
唐若遙有意無意地把自己在殺青宴逗留的時間拖得無限長,到最後不醉不歸的那幾位都醉倒了送進了同酒店的房間裡,她不得不隨大多數人一樣告辭。
“她回消息了嗎”
韓玉平大包大攬了電影選角的事,秦意濃好不容易給自己找的一點事做也被剝奪了,非常清閒,白天在家裡陪了一天寧寧,吃過晚飯就過來了。
“回了,說會晚一點。”
秦意濃攤手“我看看。”
關菡把手機交過來,她彙報的和原句分毫不差,就隻有這四個字。
秦意濃盯著屏幕中央的消息,若有所思了一會兒,丟回去。找了部國外的電影教父放映,電影很長,接近三個小時,演到尾聲,房門依舊安靜,沒有一絲動靜。
這部電影很經典,很多職業演員都會反複重溫,常看常新,秦意濃也不例外。但關菡不是演員,她對劇情滾瓜爛熟,集中不了注意力,如坐針氈,竭力克製著才沒讓自己像個彈簧球一樣動來動去。
片尾字幕出來了,秦意濃和剛開始沒有兩樣,隻是轉了轉因為長時期保持一個姿勢而酸疼的脖子。關菡低低出聲道“要不要我再發個消息給她。”
讓秦意濃等這麼久,這在以前是絕無僅有的事。更彆說從方才到現在,唐若遙都沒主動發條消息回來。如果她被絆住了,一定會提前告知,該不會
關菡的臉色立馬變了,兩年前的記憶湧上心頭,那天秦意濃知道唐若遙被下藥,找人的時候差點瘋了,客房經理動作慢得令人發指,她差點讓保鏢把六樓整條走廊的房間門都給踹開了。
關菡霍然起身“秦姐”
“不會。”秦意濃看穿她的擔憂,輕描淡寫地說,“我讓林國安盯著她,在她從殺青宴離開的時候給我發消息,她剛走不久,在回來的路上了。”
關菡慢慢地坐了回去,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那就好。
不過既然在路上了,怎麼也不見唐若遙和她說一聲。
她再看看秦意濃,客廳裡沒開大燈,隻開了一條柔白的燈帶,在門那塊。客廳中央隨著電視屏幕暗下去,同時陷入了黑暗,秦意濃臉龐模糊不清。
秦意濃不緊不慢,換了下一部電影。
關菡將欲言又止咽了下去。
唐若遙踩著點進了家門,11點59,不到12點。她拉開家裡的大門,邁了進來,彎腰換上拖鞋,關菡在場,她和往常一樣平淡喊了聲“姐姐。”言訖跟著道歉,說殺青宴人太多,脫不開身,所以回來晚了雲雲。
秦意濃一耳朵就聽出來她不對勁。
她嗯了聲,聽不出喜怒。
唐若遙一顆心惴惴的,先前做好的心理防線搖搖欲墜,不止是麵對心上人的本能反應,還有她對秦意濃天然的畏懼感。
剝離開她那些不為外人道的心思,秦意濃這些年刻意營造的主從界限感,在這一刻忽然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
唐若遙看著她沉靜的側臉,一時竟不知如何自處。
她嘴唇動了動,梗直了脖子,引以為傲的演技在秦意濃麵前像個拙劣的空架子,半晌沒從舌頭裡找出一句合適的話來。她正盤算要不直接進正題,反正秦意濃每次過來都是為了這檔子事。
就在她想著如何把關菡這個礙眼的弄走,一直坐在沙發上的秦意濃忽然站了起來,撣了撣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塵,迎著唐若遙直愣愣的視線走過來,很溫柔地抬手理了理她下車時被風吹亂的長發,旋即慢慢落下,牽了牽她的衣領。
“你要我騰出今天的時間陪你,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我有點事,先走了。”秦意濃單手捧起她的臉,在她嘴角輕輕地吻了一下,一雙墨色的眼眸如同兩口深潭,凝視著她,“晚安。”
唐若遙聞到她身上繚繞的香氣,是那種很濃的香水散去後的尾調,有點像開到荼靡了的花。
她心裡一空,感覺某種東西在飛快地往外流,抓都抓不住。唐若遙一陣恍惚,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朝前伸去,卻隻碰到秦意濃轉身揚起的一片衣角。
冰涼涼的,從指腹擦過,再毫不猶豫地決絕離開。
“姐姐”她脫口喊了一句。
秦意濃含笑回頭“嗯”
“晚安。”唐若遙隻說,唇角挑著一抹溫順笑意。
秦意濃笑了笑,衝她一點頭。
大門被重新帶上。
從唐若遙進門,到秦意濃離開,不超過三分鐘。唐若遙坐在沙發裡秦意濃坐過的位置,還殘留著女人的體溫,整個人都是懵然的。
彆說唐若遙摸不著頭腦,就算自詡是秦意濃肚子裡蛔蟲的關菡,都在秦意濃這番異常的舉動下,滿頭霧水。
合約期還剩半年,見一麵少一麵,按照她們倆現在見麵的頻率,充其量不過兩三次。以後再想見就隻能當陌生人了。
秦意濃在這裡枯坐了幾個小時,回程的車上一直在閉目養神。關菡知道她不可能真正睡著,但秦意濃沒有和她說話的意思,關菡隻能一遍一遍地用自己的認知去推斷她現在的心境,最後自尋煩惱。
恰逢秦意濃睜開眼,見到的便是麵前的冰山臉皺成一團的樣子。
秦意濃不由一笑“真應該給你拍下來。”
關菡想還會開玩笑,心情應該不錯。
秦意濃問“我最近有什麼事做嗎”
關菡答“沒什麼要緊的,有個頒獎典禮要出席。”
秦意濃舌尖裡輕飄飄迸出兩個字“無聊。”她歎了口氣,說,“我想拍戲。”一回國閒了半年,再不拍戲她都快生疏了。
“快了,韓導找著演員呢。”
“嗯。”秦意濃應了聲,突然前不著村後不著調地說,“給我訂兩張去國外的機票,我出去散散心。”
“兩張”
“我和你。”秦意濃斜睨她一眼,“不然還有誰”
“哦哦。”關菡難得磕巴,說,“知道了。”
唐若遙剛殺青,她沒過腦子,下意識以為秦意濃是想出去度個“蜜月”,仔細想想就知道這件事不可能發生。秦意濃對兩人的關係諱莫如深,豈會冒著被拍到的風險去國外同遊。
隔天,秦意濃就和關菡一紙機票飛去了國外。關菡自從上次秦意濃手被玻璃劃破以後,就格外注意她的精神狀況,卻有了個意外發現。秦意濃身上始終縈繞的若有若無的焦慮感得到了適度的緩解,笑容裡的陰霾也不知不覺散去了不少,除了沉默和發呆的頻率有所升高,仿佛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關菡不敢放鬆,因為曆史在她身上又重演了一次。
三年前,秦意濃把唐若遙當救命稻草,從她那裡找回了生活的勇氣,甚至隱約有破局的趨勢。但隨著意外的突如其來,兩人間微妙的平衡被打破,秦意濃收回了剛剛探出一線猶豫想要觸碰新世界的手。那之後,唐若遙既是她的解藥,也成了她的毒藥。
現在二者她都失去了,她預料不到會發生什麼。
天邊飛來一粒葡萄,正巧砸中她的手腕,再一骨碌滾進她的掌心,準頭驚人。關菡捏起那顆葡萄,茫然眨了眨眼,望向不遠處的秦意濃。
“有完沒完”秦意濃麵色不豫,“我帶你出來不是叫你天天擺著張苦大仇深的臉給我看的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的心事”
“我沒”
“閉嘴。”